心灯虚影触额即没,融于眉心。琉璃心海的时间并未真的静止,而是被一股更古老、更本质的“存在”所浸染,变得粘稠而缓慢。亿万盏心灯摇曳的光焰定格在半空,像凝固的琥珀中的流火。琉璃海水停止了流动,每一道涟漪都保持着跃起的姿态。幽灯手中那吞噬光明的漆黑火焰,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形态,却不再跃动。
唯有李青眉心那一点“光”,在“缓慢”地绽放。
那并非肉眼可见的光芒,而是一种“显现”。是“有”对“无”的宣告,是“存在”本身在虚无背景上的凸显。它不照亮什么,因为它就是被照亮的“本身”。琉璃老人手中的八角琉璃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灯身裂纹如蛛网蔓延,每一道裂纹中都渗出淡金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光之血”。他死死盯着李青,那万古守灯生涯沉淀下的、近乎石化的沧桑面庞,此刻裂开一道道缝隙,露出底下深藏的、几乎被岁月磨灭殆尽的惊骇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以身化盏,以魂为油,以心为芯……这、这是心灯禁法中最不可触的逆命篇!”琉璃老人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从锈蚀的齿轮中碾出,“太初当年创此法,言其有违天道伦常,乃窃取造化、逆转生死之邪术,最终必将引火烧身,故封存于灯芯最深处,永不示人……他、他怎敢……”
“他当然敢!”幽灯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扭曲的、混合着震怒、嫉恨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神情,“蝼蚁窃天火,妄图成灯!此乃亵渎!是对心灯、对太初、对万古秩序最恶毒的亵渎!他必须被抹去,连存在痕迹都不可留!”
她手中漆黑心灯轰然暴涨,黑焰不再化作巨手,而是直接坍缩、凝聚,化作一道极细、极深、仿佛能贯穿一切概念与存在的“虚无之线”,直刺李青眉心!这一击,已非能量层面的攻伐,而是直接针对“存在”本身的否定与抹除!线所过之处,琉璃海水“消失”了——不是蒸发,不是湮灭,是概念上的“从未存在过”;凝固的心灯光焰“消失”了;甚至连那片空间本身“存在”的概念,都在被抹去。
然而,这道“虚无之线”在触及李青周身三尺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滞”。
并非能量护盾,亦非法则屏障。而是一种根本性的、逻辑层面的“悖论冲突”。
黑线在“抹除”李青“存在”的瞬间,遭遇了李青“本心”对“自我存在”最根深蒂固、最不可动摇的“确认”。这种“确认”,源于爷爷粗糙手掌的温度,源于村民质朴笑容的真实,源于清微道君严厉目光下的期许,源于璇玑仙子泪光中的信任,源于北冥海底万千兵解修士的决绝背影,源于这一路走来所见苍生的悲欢、所历世事的沧桑、所悟大道的曲折……是所有这一切经历、情感、记忆、选择所共同构成的、独一无二的“李青”这个存在的基石。
黑线在“抹除”,而李青的“本心”在“确认”。抹除与确认,这两个绝对矛盾的过程,在李青周身三尺的狭小领域内,同时、同地、以同等的“真实”发生着。于是,那里既发生了“李青被抹除”这件事,又同时发生了“李青确认自身存在”这件事。逻辑崩坏了。那片区域陷入了存在与虚无的叠加态,成了一个无法被定义、无法被理解、甚至无法被“观测”的奇点。
“虚无之线”僵在那里,进退维谷。它无法完成“抹除”,因为“抹除”这个行为需要一个确定的“对象”,而李青的“存在”正处于一种既被抹除又未被抹除的悖论状态。它也无法撤回,因为“撤回”这个行为需要一个确定的“起点”,而它自身的一部分已陷入那逻辑奇点,失去了“确定性”。
“这……这是什么道?!”幽灯失声,冰冷的嗓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她执掌恶念、吞噬存在万古,见过无数诡异神通,却从未见过如此根本性地悖逆逻辑、颠覆认知的“道”。这已非术,非法,而是触及了“存在”本身的权柄!
李青无法回答。他也无需回答。
在心灯虚影彻底融入紫府的刹那,他的意识被抛入了一个超越时空、超越因果的奇异境地。他“看见”了“自己”。
不是水中的倒影,不是内视的经脉,而是剥离了所有外相、标签、身份、经历后,那个最本真、最源初的“我”。那个“我”无形无质,无善无恶,无悲无喜,只是一点纯粹的“觉知”。然后,这点“觉知”开始“经历”。
他“看见”山村稚童的李青,捧着药篓,眼中是对世界的好奇与对爷爷的依恋;他“看见”宗门覆灭的少年李青,跪在废墟中,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无助;他“看见”背负道种的传人李青,在北冥海底仰望苍穹,眼中是沉重的责任与迷茫;他“看见”新生道场中的李青,面对混沌古神,眼中是决绝与包容……无数个“李青”,无数段人生,无数种情感,无数个选择,如同走马灯般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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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李青”手中,都捧着一盏灯。
稚童的灯,焰心橙黄温暖,映着慈祥的笑与草药的清香;少年的灯,焰心猩红灼热,燃烧着灭门的火光与复仇的执念;传人的灯,焰心青灰沉重,压着万千性命与苍生期望;修行者的灯,焰心混沌朦胧,包容着光暗善恶、红尘百态……
而现在,所有这些灯,所有的“李青”,所有的经历、情感、记忆,都在向中央那点纯粹的“觉知”汇聚、坍缩、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