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千绪便没有再深劝:“是。”
明绰收敛了情绪,又沿着民巷往前走了两步。方千绪始终跟在她身侧,有一会儿,又道:“不管怎么说,皇后此番抚洛阳,尽得民心。陛下以后只会越来越倚重皇后……”
明绰了然地打断他:“方大人有事求我?”
方千绪一顿,只好低头承认:“皇后明察秋毫。”
明绰继续往前走:“说吧,什么事?”
“倒不是为了臣自己,是臣有一故人……”
明绰摇摇头:“方大人的故人可真多啊。”
“故人斗胆,托臣求皇后私下一见。”方千绪只当没听见明绰那句轻微的嘲讽,“事关重大,或可保万民免于战火。”
明绰让他说得也紧张起来,怀疑地看着他:“既是这样的大事,为何要见我而不是见陛下?”
方千绪苦笑一声:“陛下若知此人到了洛阳,必欲杀之而后快。”
明绰让他说得戒备起来,又能免万民于战火,又能让乌兰徵这样起杀心的,那她只能想到拔拔真本人了。
“到底是什么人?”
方千绪还是不肯说:“皇后若愿随臣去见他,便知道了。”
明绰挑眉:“你都不肯说是谁,就要我去?”
方千绪便叹了口气,诚恳道:“此人救过臣一命,皇后若不肯见他,臣也要保他能平安出城。”
明绰听明白了,这是怕她去跟乌兰徵告状。她踌躇了片刻,皱着眉头盯着方千绪看。他被乌兰徵要求还俗,如今已经换了打扮。头发生出了半茬,他嫌不好看,戴着一个西海人习惯的毡帽,顺便还能保保暖。但身上还是汉人文士打扮,本该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但他到底面如冠玉,还用心地配了色调,瞧着倒也挺好看的,让人很难拒绝,更何况他还这般恳切地望着她。
明绰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然后皱着眉头,做了个“带路吧”的手势。
方千绪二话没说就在前面带路。本来明绰出门都是要带近卫的,但今天她是到工兵这里来,不可能有人敢对皇后怎么样,所以就只带了女使。方千绪找过来跟她说话的时候,连冬青也没有跟上。她就这么跟着方千绪绕啊绕,转眼就出了修民居的工地,到市井民巷中去了。明绰越走越是悬起一颗心,都要反悔了,方千绪才终于指着一户毫不起眼的民居,说到了。
明绰看着他推开了门,里面空空荡荡,无比昏暗,主人显然早就卷了铺盖逃难去了,只留下房子还算完好,倒是让这个神秘来客方便掩盖行踪。他们的脚步声一响,里面就有利刃出鞘的声音,有个人十分戒备地在黑暗中问:“谁——哦!”他看清了来人,又收剑入鞘,“是方兄。”
“眠山,”方千绪唤他,“我把人带来了……”
明绰往里跨了一步,方千绪立刻在她身后关上了门。昏暗中的人影站起来,朝她走近了两步。明绰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屋里的光,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人满头华发。她正想着怎么一个老者竟会称方千绪为“兄”,那人的脸才完整露了出来。
明绰如遭电击,站在哪里动弹不得。
“你……”她努力辨认着,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人。她早已不记得这个人的样子了,就是当年在建康的时候,她也只在含清宫见过他寥寥数面,“你是……?”
白发人也看着她,眼底已红了一片。然后他撩起衣袍,和十年前一样,跪下来朝她行了个礼。
“臣苏絷,见过长公主。”
第87章
苏絷被怀帝点为西域使持节那一年,方千绪是谢太尉最得意的学生。
到如今,他们都不记得当年是不是有过真正的交集。也许在谁家的宴席上打过照面,也许酒酣耳热,也曾不走心地敬过一杯酒。意气风发时,鲜衣怒马走长桥,都已经是水中月,镜中花。
再一次相见,已是冀州的战俘营。那一仗,拔拔真剿灭了世代居于辽东的孤鹿族人。他们原本已被陈氏驱赶至深山中,但陈氏被乌兰所灭,他们又死灰复燃,趁着大燕内部分裂,迅速占领了大半个辽东,直到被拔拔真灭族。
苏絷入战俘营,是拔拔真的恩宠,让他能和西海权贵一起挑选奴隶。苏絷并不赞同这种行为,但他也没有试图改变西海人长达近千年的习惯。没有被选中的俘虏会被处死,他只好挑选那些别人不要的老弱伤残,想要保住尽可能多的人命。
那个壮年男人原本已被纥骨勃斤选中,但他突然站起来,顶着鞭挞绝望地喊了一声,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