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说:“师父辞世以后,我就再也不曾遇见……怎么说呢?唉。”
沈括死去那年,项弦不过十五六岁,师徒相伴的人生,虽只有短短的八年,却占据了他极为重要的一段回忆。他在七岁上被送到沈括身边学艺,从某个程度而言,师父甚至比他的父母更重要。
沈括带着项弦游历天下,遍览名胜山川,教予他做人的道理与责任,乃至在沈括去世以后,项弦时常有种孤独感。
什么样的孤独感呢?
在这个鹅毛大雪纷飞的夜里,项弦多喝了两杯,不禁审视起自己的内心。以他的性格,当然能结交朋友,只要他愿意,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成为知己,但他始终没有找到符合自己打破“孤独”的想象的那个人。
身为少年成名的驱魔师,他所结识的大多无非凡人,他们在他身边匆匆来,匆匆去,既不能理解他所背负的重任,项弦也不想朝他们多说。
这些年里,他始终在寻找一名“同伴”,抑或“战友”?
阿黄是他很好的朋友,但不一样;乌英纵犹如兄长,近乎与他无话不谈,忠诚尽责,却终归不能对他的行为与人生感同身受;新结识的潮生弟弟天真纯粹,却是仙人,本来就无甚所谓,自由自在。
赵构也好,郭京也罢,放眼天下,都不是他的知己。
“人生要有一名知己,是很难的啊。”
师父沈括生前曾说过。
项弦天然地对青年驱魔师有着亲近感,但世家子弟里,与他走得近的几乎没有,尤其旗鼓相当、能过上几招的,更是从未遇见过。在与萧琨相处的这段时间中,项弦忽然发现,师父去世后的孤独感神奇地消散了——萧琨是个很好的伙伴,平时虽不苟言笑,却是懂他的。他们在许多事上有着奇特的默契,有些话甚至不必出口,就能互相理解。
换句话说,萧琨是
(buduxs)?()他的同伴,他们并肩作战,实力相当,更怀抱着同样的理想,说是“知己”
尚算不上,但“战友”
一词已当之无愧。
当然,他们之间的默契,也表现在固执上,项弦既不愿意改变自己的计划迁就萧琨,萧琨也不想迁就项弦。
得想个什么办法,把他骗回去。如果没有倏忽的预言,项弦铁定拉着萧琨,要与他结拜为兄弟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碰见如此情投意合的人。然而听了倏忽之言后,他们时不时就会想起“爱上彼此”这句,乃至充满尴尬。
项弦满脑子俱是混乱念头,倚在窗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中,他一身金甲,光芒万丈,悬飞于巨大的天魔宫高处,澎湃魔气涌起,太阳因日蚀而散发出苍白的光束。
宏大的天魔现身,张开巨爪,攫向天地脉,它开始震荡、怒吼。
“就是现在,”萧琨的声音道,“项弦!动手!”
项弦剧烈喘息,拉开蚀月弓,架上金刚箭,指向天魔胸腹中被缠绕的魔人萧琨。萧琨用尽所有力量,控制住了天魔的动作,撕开胸膛前的肌肤,血肉迸射,现出跳动的靛蓝色心脏,以及心脏中央那黑气萦绕的魔种。
“不……不行,”项弦颤声道,“我办不到,萧琨……”
“放箭,”萧琨沉声道,“你能办到,项弦!”
金刚箭划出一道强光,犹如暗夜流星,疾射向萧琨。
项弦蓦然惊醒。
“哥哥。”潮生推了下他,项弦睁眼,发现天已大亮。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外袍,乃是萧琨的深蓝色武袍。
“不知不觉在这儿睡着了。”项弦说,“什么时辰了?萧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