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路旁的商贩们,无论是卖陶罐的老翁还是挑着时令果蔬的妇人,对这队执法者竟毫无惊惶之意,都只是抬眼瞥了一眼巡吏,便继续坦然招呼着生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这般坦然,那份视执法者为寻常街景的镇定,在楚地是不可想象的,那里,里正家的狗出来溜达一圈,贩夫走卒都要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你这奸商!分明短了足有三寸!我昨日刚在隔壁巷丈过的布,你这尺子定有猫腻!退钱!”
一声饱含怒气的暴喝响起,瞬间吸引了周遭目光。
萧何循声望去,只见旁边一个布匹摊位前,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脸色涨得通红,指着案上一匹粗葛布,对着摊主大声咆哮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鼻尖。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面对汹汹气势,他却不急不躁,指着案上另一柄明显磨损更少的木尺,据理力争:“客官休要血口喷人!小人在这咸阳西市营生十载有余,靠的就是个‘信’字,向来童叟无欺,足尺足寸!你且瞧瞧。”
说着,他将木尺递近些,继续说道:
“这尺子,每月初一,市亭吏必亲自来校验,刻痕记号,分毫不差。客官若心存疑虑,尽可寻官尺来量个明白,若短一分,小人按律十倍赔你。”
买主哪里肯听,不依不饶,唾沫横飞,声音越来越高,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萧何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楚地,这等纠纷的结局他见得太多了,要么是摊主忍气吞声,息事宁人;要么是引来更强横的胥吏或豪强插手,最终吃亏流血的多是底层小民。
他想看看,这秦吏,会如何处置。
仿佛听见他的心念,那队刚刚走过的巡吏中,为首的什长眉头一皱,带着两名手下转身便大步走了过来。
“何事喧哗?”
那什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争吵声,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吏长!你来得正好!”
买主抢先一步,指着摊主,一脸冤屈愤慨:“此人售卖布匹,短尺欺诈于我,被我当场戳穿,竟还狡辩抵赖!请吏长为小民做主。”
摊主向什长拱了拱手,眼神坦荡:“吏长明鉴,小人尺子绝无问题。”
他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地将事情原委复述一遍:
“这位客官方才在我处购买粗葛布一匹,言明要足匹足尺。小人按其所指裁下,他却执意说短了三寸,争执不休。小人愿以官尺为证。”
什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不发一言。
他身后一名年轻吏员立刻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皮制革囊中,取出一柄黄铜所铸、打磨得锃亮的长尺,那是咸阳城内统一制作、校验无误的标准丈量工具。
什长接过铜尺,亲自将那匹引起争议的粗葛布从案上取下,捋直、摊平,将铜尺压在布匹一端边缘,手指点在起始刻痕上:“看好了。”
随即,他目光专注,沿着布边缓缓移动铜尺,最后停在布匹末端。
所有动作一丝不苟,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