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峙。”
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
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名字,也是极其胆大妄为的名字。任少白错愕地看着兰幼因,半晌才反应过来:“所以尹文让去徐州剿总,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刺杀失败,只是受伤没中要害,他在军医处,虽然不是临床医生,但是也总能找到办法接近——多一层保险。”
看着兰幼因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任少白却听得目瞪口呆。他不是没有想过各种可能,可是仅凭一己——顶多“三”己——之力,要去刺杀一个永远前拥后簇的剿总司令,这难度可远远高于偷偷摸摸的秘密“军事顾问”。
“……为什么?”
他问道。
“41年重庆大隧道惨案,他是当时的卫戍总司令。”
兰幼因说。
任少白知道这件事。九百多名重庆市民,不是死于空袭,而是死于自己政府提供的所谓“保护所”。舆论当然不会放过下了僵死命令的负责人,然而说是要公审,最终却只是拉出来演了场戏,连一根汗毛都没有动他的。
就像是冈村宁次,前阵的风波后,又被送回了上海的监狱,说是老老实实等待二审,但是谁知道到时候是否又会有什么借口、谁又给谁打了个电话,照样判作无罪呢?
如此看来,国民政府这么年,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过。任少白讽刺地想着,忽然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看向兰幼因:“这便是你说的七年。”
萦绕在心头的疑问有了答案,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执起枪,阳光下的康庄大道不走却偏偏要爬进阴暗的下水管道,娜拉变成美狄亚……
七年前,有人在那场惨案中死了,该对此负责的当权者并没有受到惩罚。兰幼因开始了用酒精浇灌痛苦,然后痛苦里生长出仇恨,七年后,准备好了一切,要开始她的复仇。任少白惊讶地望着她,可是——
“你已经没有子弹了。”
那种特殊的、能在人体内炸开来弥补枪法不足的子弹,是从第五军的军需里偷来的,因为并不是国产子弹,所以本身数量就很少,一盒里面只有五枚。为了使用这种子弹,兰幼因选择的两种手枪和步枪又是同时可以兼容的型号,这说明在她的计划里,原本的五枚子弹是足以支撑到她完成复仇。但现在,只有第一枚是按兰幼因所计划杀死了保安局长杨开植;第二枚他强行带去了山东,用在了黑水的脸上,让他在潍县城外面目全非;剩余的三枚则浪费在了玄武湖的翠桥上面。
但其实最后一枚,若不是自己当时下意识的动作,说不好也不会浪费……
“我来帮你吧。”
任少白出声,“关于刘峙当年逃脱的追责。我或许可以帮你。”
“怎么帮?”
兰幼因问。
任少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出了彭永成给自己的那封信里布置的下一个任务。
“……如果最终导向的是那样一个结果,那么刘峙的结局跟你想要的是不是能算作一回事?当然最好的,还是他能重新接受审判,在一个他不再被特权所保护的环境下。我猜你更希望看到的是这个,而如果我活到那一天,我一定会努力争取他所做的事不会被遗忘。倒不是说我说的话能起多大作用,而是我相信有更多人也会认可你想要的正义。”
兰幼因怔忪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关于正义的豪言壮语,甚至也不是震撼于他已经想过自己的生死,而是他口中的那个任务。
“你是说……”兰幼因艰难地梳理着思绪,“下个月初,你要使得国防部和徐州剿总方面相信一则关于中共华野进军苏北的假情报,从而使得粟裕构想中打两淮和海州、连云港的战役规模扩大,直接打通徐州东西两面的战场。”
“对。是为,淮海战役。”
“就凭你?你只是一个代理厅长的机要秘书,你怎么可能做到?”
“你知道西洋骨牌吗?意大利人也叫它多米诺骨牌。”
任少白冷静地说道,“一系列大小一致的矩形骨牌相隔一小段距离直立放置成一列,推动第一张牌,撞击下一张,之后每张的倒下都由它前面的一张引起。现在,由我、由养蚕人还有更多后方战场上的同志筹谋的骨牌已经基本搭建就位了,而之后,我只需要做推倒第一张牌的那个人。当骨牌开始倒下,前方的战场最终会被影响,并且这个影响会摧枯拉朽,超越你此刻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