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学《易》的方法,体现在“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史记?孔子世家》)的工作中。“序”是整理、阐释,他为《易》的彖辞(判断一卦吉凶)、象辞(解释卦象爻象)作注,融入儒家思想。如《文言》对“乾卦”的解读:“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将卦象与“仁礼义”结合,使《易》从占卜之书变为修身指南。
他的批注常结合亲身经历。“恒卦”九三爻“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旁边有他的小字批注:“南子见我,子路不悦,此之谓也。”——指见南子后子路的不满,反思自己虽“礼不可废”,却未及时与弟子沟通,这便是“不恒其德”的小过。
“睽卦”“上火下泽,睽。君子以同而异”,他批注:“吾与晏婴,道不同而相敬,此睽而能合也。”——对齐国大夫晏婴虽反对儒学却能尊重他的回忆,说明“和而不同”的智慧。
这种“述而不作”(《论语?述而》)的创造,影响深远。他去世后,弟子们将这些批注汇编,便是后来的《易传》(十翼),让《周易》从卜筮之书彻底升华为哲学典籍。
他还把《易》的思维教给弟子。子夏问《诗》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答“绘事后素”(《论语?八佾》),用绘画先有白底再有彩绘,类比“礼后乎仁”,这种“观物取象”的联想,正是《易》“触类而长之”的方法。子夏后来成为“《诗》教”大家,与这种思维训练密不可分。
他告诫子路“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论语?述而》),则是对“履卦”“履虎尾,不咥人,亨”的实践——行事需谨慎如踩虎尾。某次子路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他便翻到“兑卦”“君子以朋友讲习”说:“你这慷慨是好的,但也要懂‘和兑,吉’,和悦待人才能长久。”
四、无大过矣:改过迁善的人生境界
“无大过”的智慧,在孔子处理“陈蔡之困”时显现。鲁哀公四年,孔子一行被陈蔡大夫围困,“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孔子家语?在厄》),野菜汤里连米粒都没有。子路愠怒:“君子亦有穷乎?”孔子答:“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这“固穷”不是硬扛,而是《周易?困卦》“困而不失其所亨”的体现——坚守道义就不算真困。
他还趁机给弟子讲学,“讲诵弦歌不衰”,将危机转化为教学机会。子羔问“困卦”九二爻“困于酒食,朱绂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大咎”,他笑着说:“现在我们虽无酒食,却有《诗》《书》,这也是‘享祀’啊——祭祀祖先要用心,求学问道也要用心。”这种在困境中守常知变的智慧,避免了“穷则滥”的大过。
对比“过犹不及”的中庸之道,更见“无大过”的精妙。《论语?先进》中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过”是冒进,子张行事总想“惊世骇俗”,如在丧礼上“存鲁、乱齐”后仍大张旗鼓,便是“过”;“不及”是退缩,子夏在莒父为官却“无所作为”,便是“不及”。
孔子学《易》后更明白,“中”不是固定的点,而是“时中”——《周易?蒙卦》“蒙亨,以亨行时中也”,根据时机调整行为。他在鲁国时“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论语?乡党》),是“邦有道”的恭谨;在卫国见灵公怠政,便“去卫过曹”(《史记?孔子世家》),是“邦无道”的避祸,这种“时中”让他始终“免于刑戮”,正是避免大过的关键。
“无大过”的核心是“见几而作”。《周易?系辞》“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几”是错误的萌芽。孔子任鲁国司寇时,见季氏“八佾舞于庭”(《论语?八佾》),立刻批评“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佾是舞蹈行列,天子八佾(六十四人),大夫四佾,季氏用八佾,是“大过”的开端,必须及时制止。
他反对“季氏旅于泰山”(《论语?八佾》),因这是诸侯祭天的礼仪,大夫为之就是“僭越”的“几”。当时冉有说“不能救也”,他便叹“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连泰山之神都比季氏懂礼,这种讽刺正是对“见几”的坚持。
孔子晚年总结一生,对“过”有了更深理解。他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年轻时志向虽纯,却难免“好勇过我”(《论语?先进》)——如在季氏家臣公山不狃召他时,竟想“往矣!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后经子路劝谏才止,这是“过”;
“三十而立”,确立了人生方向,却在仕途中有“欲速则不达”(《论语?子路》)的急躁——任中都宰时想三个月就推行周礼,被冉有劝“循序渐进”,才修正策略;
“四十而不惑”,虽明事理,却仍有“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论语?子路》)的短视——在卫国曾因“卫灵公与夫人同车”而愤然离去,后反思“邦无道,不废足矣”,不必过于刚烈;
直到“五十而知天命”,学《易》后才渐悟“穷则变,变则通”,能在变化中守住根本,这或许就是他感叹“可以无大过矣”的底气。
五、历史回响:学易修身的传承谱系
荀子的“善假于物”,将孔子学易精神务实化。《荀子?劝学》“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他学《易》不重卦象,而取其“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精神,发展出“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论》)的积极思想——不是被动顺应规律,而是主动利用规律。
他在稷下学宫讲学时,常以“革卦”“天地革而四时成”鼓励学生“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某次讲解“革卦”九五爻“大人虎变,未占有孚”,他指着窗外的桑树说:“你看这桑叶,春天嫩绿,秋天枯黄,这就是‘革’,但养蚕人能从中得丝,这就是‘制天命’。”将《易》的变化观转化为学习动力,让弟子们明白“学易”不是空谈,而要实践。
王弼的“得意忘言”,深化学易的思辨维度。三国时期的王弼注《周易》,提出“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周易略例》),主张透过卦象(言、象)把握本质(意)。他解读“乾卦”“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不纠结“元”的文字,而强调“万物之始,莫盛乎乾”的本体意义。
某次他与何晏论学,指着《周易》竹简说:“若执着于绳墨(文字),失其大象矣。”他注“坤卦”“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认为“坤者,顺也,顺乾之性也”,将“坤”的“顺”解读为对“乾”的配合,而非被动服从,这种辩证思维与孔子“观其德义”一脉相承,让《易》从术数升华为哲学。
程颐的“格物致知”,将学易与理学融合。北宋程颐着《伊川易传》,认为“学《易》者,必明此理,乃能乐天正命”。他主张“格物致知”——通过研究事物(包括《易》卦)获得知识,达到“知天命”。
某次弟子问“如何无大过”,他举“益卦”“风雷,益”说:“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如雷风交加,万物生长,改过才能进步。”他自己被贬涪州时,仍“日讲《易》于北岩”(《宋史?程颐传》),在“困卦”批注中写下“君子处困,守正而俟命”,正是对“无大过”的践行。他还将《易》的“时中”发展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虽显僵化,却延续了“守常知变”的精神。
六、学易的当代价值:应对变化的智慧
《周易》“变易”思想对现代管理的启示,在华为的“危机管理”中显现。任正非推崇“华为的冬天”理论,每年投入营收的15%用于研发(2023年研发费用达1880亿元),这与《周易?否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的危机意识相通——顺境时要防逆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