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机是残忍的情绪入口,要去剖白世间的美丑百态。
想拍人间?先把自己烧透。
此刻,我脑海中那扇闪着寒光的猫眼,成了阿三阿四们丈量父爱的标尺。
长子谢衍肺癌临终前谎称“去澳洲采风”,只为不让父亲中断《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排练;
阿四至今不知死亡何物,仍在白菊堆里翻找父亲的拖鞋。
凡此种种,令人泪目。
唯一庆幸的是,在老导演去世之前,当年无耻构陷他的朱某受到了公德与法律的制裁,即便谢导可能已经忘掉了他,像是忘掉多年前一只扰人的蝇虫。
说完了这些,再聊一聊谢导的电影吧。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很时髦——当下是什么,他就讲什么。
从他执导的第一部电影《水乡的春天》将镜头对准了正在全国农村大规模开展的图改开始,他的电影,总是紧跟时代。
他从不糊弄观众,镜头中的当下,都很真实、很接地气。
《女篮5号》中,角色刘琼在剧中穿的那身仿革夹克,是他自己根据新中国成立前魔都街头最时髦的衣服样式设计的;刘琼常带着的兰花、木偶不倒翁,都是当时市民最熟悉的生活趣味,观众看了当然觉得亲切。
而在时代的宏大命题面前,他又很善于和观众共情。
限于时代,即便很多选题是“命题作文”,他也从不朝天“喊口号”,而是俯下身,尊重人物的感情、个性、变化,把每一个人物都放入到他最真实的处境中去。
这里就要提到最后一次同谢导见面,他在经历丧子之痛后,仍旧握着我的手发出的感慨。
那是奥运会开幕式取得成功之后,老导演带着澎湃的民族感情对我说,在他年轻时,为自己赋予的社会责任是为民族塑像。
“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要为自己的民族塑造形象。如果20世纪中国电影还没有美好的形象留下来,并且被全世界都能接受的话,那我们这一代电影人就没有尽到责任。”
作为80后,我是看到了他给予我们的美好的,并且这些美好永远不会过时。
我的妻子刘伊妃年纪很小,但同我一起看过比她还要大5岁的《牧马人》,并且很喜欢用里面的一句台词和我开玩笑:
“老路(许),你要老婆不要?”
我问她为什么喜欢这句台词,作为电影行业从业者的小刘说:
《牧马人》中许灵均与秀芝的互动没有一个吻戏场面,也没有那么多的甜言蜜语与海誓山盟,有的是纯粹与真诚,却甜得发齁。
但作为一个新婚妻子的小刘也说:谢进导演拍出来的,就是她向往的爱情,纯洁、美好。
我想,这样的电影和台词,一定会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直流传下去,人民群众对于真善美的向往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芙蓉镇》里的秦书田将苦难踩成舞步,这是坚韧之美;
《鸦片战争》里林则徐焚烟的火光、《高山下的花环》中视死如归的战士,这是家国大义之美;
《清凉寺钟声》中老和尚收留日苯遗孤的禅房,盛着比佛经更深的慈悲,这是宽厚之美;
《牧马人》中秀芝用泥巴糊墙时哼的小调,牧民们围着篝火传递的酒囊,这是质朴之美。
此类种种,都是谢进导演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是长在我们这片厚德载物的华夏土壤上的珍贵遗产。
明天即将前往魔都,最后送别我心目中这位中国电影的大师。
此刻心有戚戚地望向书房窗外,9月的温榆河上泛起秋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