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她不想再踏入京都的城门了,连想起京都城郭的轮廓,都会心烦。
即便易听雪所言,曾是她最憧憬的梦想。
梦寐以求又如何?她还曾觉得人生在世,一定要有人互相照应。否则哪天生病了,连个煎药熬粥,送她去医馆的人都没有。但走过这一路,竟有种光脚不怕穿鞋的无畏感。她什么都失去过一遍,亲情,梦想,爱情,自由,家,友情,名节,金钱,婚姻,道德,人性的底线……她反倒没什么好怕的。能有就有,没有也不求。
现在反而挺好,她今后都能平稳生活,不想那么多事。
反倒是易听雪,如今已成了户部侍郎。郁卿提醒她,朝官言行该多注意,不要因私事逗留在潞州太久。
“你莫担心。”易听雪低声道,“我奉谕旨办公,能待十日。”
郁卿听完也不说话,就点点头。易听雪不清楚她和陛下到底是什么状况,一提起就无动于衷了。两人既非你死我活,又非有意修好。
她暗中试探,郁卿神情平静,淡淡道:“我和他没法在一起的。”
易听雪本不懂,但转念一想,她要在官场行走,不可能真正和平恩侯在一起。郁卿无外物限身,那只有内心很介意。
于公她承认陛下文成武功,治国有术,于私她觉得陛下罪恶昭彰,因此她赞同郁卿的做法,想回京都她自然最高兴,想留在潞州,或是去其他地方,她都支持。
户部侍郎需宿在官驿,好在离此地不过半条街。两人待在房中说话到快亥时才分别。
郁卿吹灭烛台,跳到床上,抱着被褥翻滚一圈,睁眼看着床顶,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出片刻,门外就响起叩门声。
郁卿捂着眼睛无声叹息,他果然忍不住。她真是高看谢临渊了。
但她偏不应,屏息凝神装听不见。
半响后,门外传来他低声:“你还没睡。”
任谁被说破内心,也不会开心。郁卿冷着一张脸爬起身,给他开门:“还有什么事。”
谢临渊的容颜隐没在昏暗的屋中,只有隐约的月色在他黑眸里聚成一点亮。
他皱眉盯着郁卿,把她推进屋,冷冷道:“不穿衣裳就开门。”
那还不是你半夜来敲门?况且她穿了中衣,全须全尾。
郁卿抱臂回身,走到案前,想擦亮烛火,试了几次却发现火绒不慎沾了茶水,怎么都燃不起。
索性放下烛台,扭头道:“你说过,到潞州就分道扬镳,你若言而无信——”
“卯时启程!”谢临渊揉着额角,似是不欲和她再吵,放缓了嗓音:“……明日就走。”
那算算就是三个时辰后了。
郁卿点点头,翻动墙上挂着的黄历,指着明日道:“宜安葬,入殓,移徙,出行。陛下,好日子啊。”
谢临渊怀疑她在咒他死,但走近相看,历书就是那样写的。但她想咒他死,也在意料之中。
“郁卿……”谢临渊侧过脸,视线躲闪,有意避开她。
郁卿立刻打断:“你该回去了。”
窗外还有晚归书生们满街履声,大笑而过,渐行渐远,唯留下柳枝映在窗纸上的虚影,无声摇曳。夜里静得难挨,连风声都没有,致使她都能听见谢临渊攥紧指节的微响。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郁卿硬下嗓音,抬头直视他的脸。
谢临渊不动,阴恻恻盯着床幔拖地的尾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