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雨薇迎上他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江南烟雨般朦胧温柔的眸子里,此刻却有着不容错辨的倔强与清醒:“皆有之。蔡氏联姻,门当户对,强强联合,于府君稳定荆州、图谋更大局面而言,自是利大于弊。而我…”她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自嘲,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姓南宫,我的血脉至亲、堂兄南宫晟,如今正与朝廷钦犯张曼成勾结,屡次意图对府君不利。我身处此间,立场尴尬,身份敏感,留下只会让府君为难,也让…让我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她的话语末尾,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涩意。
她的话音刚落,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利剑般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短暂的炽亮将书房内照得一片雪白,瞬间映出了孙宇冷峻的轮廓和南宫雨薇苍白的脸。随即,闷雷声隆隆滚过天际,震得窗棂微微作响。借着那瞬间的、近乎残酷的光亮,孙宇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承载的脆弱与随之而来的、斩断一切般的决绝。
雷声过后,书房内愈发显得寂静。雨声仿佛被那声惊雷慑住,暂时变小,唯有两人清浅不一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微妙地交织。
孙宇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他忽然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回紫檀木案几之后。他提起那支狼毫笔,在摊开的南阳郡舆图上点了点丹阳县与伏牛山交界的一处:“你看这里,”他的声音在残余的雷声闷响和渐弱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沉稳有力,“丹水与湍水在此交汇,地势平缓,土壤肥沃,本是上好的产粮之地,却因近年来匪患不绝,盗寇横行,致使良田大量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
南宫雨薇不解其意,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他的手指继而移向舆图上方,指向那片用赭石色重点标注的、形似伏牛卧躺的山脉:“再看这里是伏牛山主脉余脉,山势险峻,林深树密,洞穴错综复杂,易守难攻。张曼成残部如今便盘踞于此,凭借天险,时常下山劫掠周边郡县,如附骨之疽。”
他的手指最终稳稳地停在舆图中央,那座代表着郡治的城邑标记上:“而这里,是宛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她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映出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与强大,“一条亟待疏浚的河流,一座需要荡涤污浊的山峦,一座承载着生民期望的城池。这南阳郡,乃至这放眼望去、烽烟四起的天下,有太多需要梳理的脉络,需要涤清的污浊,需要重建的秩序。”
他放下笔,那狼毫笔尖在青玉笔山上轻轻一顿。他再次走向她,步态从容不迫,直到两人之间仅剩一步之遥。这个距离,在礼法森严的当下,已属逾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温度与气息。
“你说南宫氏重武轻文,难入士林核心。”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深处的穿透力,“可知这莽莽乾坤,浩浩世间,并非只有攀附清流、效仿士族这一条路可走。”他的目光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翕动的鼻翼,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清澈见底、却盛满了迷茫与挣扎的眸子里,“留下。南阳很大,天地很广,容得下你掌中之剑的锋芒,也…容得下你心中那份不愿随波逐流的清明。”
他没有说“需要”,没有谈论“价值”与“用人”,只是说“容得下”。这话语与他平日冷硬理智、权衡利弊的风格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却又不容拒绝的霸道。
南宫雨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昏黄烛光柔化了些许冷硬线条的侧脸轮廓,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却仿佛能容纳她所有不安、彷徨与过去阴影的浩瀚夜空。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胸膛里那颗原本因决意远行而冰冷坚硬的心,此刻却被这简单却沉重的三个字牢牢绊住,再也无法驱使疲惫的双腿,迈出离去的脚步。
她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案头的烛火,在窗外渐歇的雨声中,执着地静静燃烧,将两人之间这微妙对峙、气息交织的身影,紧密地投在身后的山水屏风上,模糊了界限,也模糊了彼此的身份与距离。
半月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而逝。时节已入深秋,太守府后山层林尽染,赭黄、丹朱、深绛、暗绿……斑斓色彩交织,宛如打翻了仙人的调色盘。山风掠过,带着凛冽的寒意与草木枯荣的气息,卷起满地落叶,飞舞盘旋。
这一日,天色方熹微,淡青色的天幕上还挂着几颗残星。笼罩后山那间石室近一月之久的、若有若无的无形气障,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守在石室外不远处的两名玄甲亲卫精神陡然一振,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与凝重。其中一人毫不迟疑,立刻转身,施展身法,如猎豹般敏捷地掠下山道,赶往太守府正院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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