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视线看了看游守忠,又看了看秦宛,竟难得对这几人的感情纠葛又生出一点兴趣来。不由再次转头,追问道:“那游龙对……”
十一的眼珠很黑,像点墨一般,这是雁惊寒早已知道的。一般而言,眼珠漆黑之人,若再加上面无表情这一点,给人的第一印象便往往是冷漠疏离、不好相处。
但这双眼睛对雁惊寒总是不同的,它时常温顺恭谨,看着他时便好似两颗珠子一般,这漆黑的珠子不像夜明珠一般盈盈发光,却刚好能将雁惊寒的身影框在眼中、映在心里。
或许是因着它要一错不错地框住一道人影,其他情绪便失了遮掩的余地。故而此时雁惊寒方一转头,两人四目相对,即便十一立时垂眼,在这短短的一眼之间,雁惊寒也不曾错过对方眼中那浓烈的探究之意。
十一在探究什么?雁惊寒何其聪颖,他收住话音,几乎是在意识到这点同时也猜到了十一方才所言的另一层心思——大约就跟在扬州时,黄岐曾问他“对龙阳之好有何看法”一样,是一种隐晦的试探。
只是黄岐问得直接,十一却是以“游守忠”为切入点,在看他瞬间的反应。
这真是……雁惊寒大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还会被十一“算计”。且看自己方才种种举动,对方显然还“算计”成功了?
这真是……雁惊寒只觉自己牙根酸痒。一颗心好似被人抓握了一下,分明是觉得冒犯气怒的,可因着对方这抓握的动作太轻,偏偏他这口气又有些发不出来,甚至被握住的地方还残留着几分微妙的温热触感,有些烫,又有些痒。
雁楼主大约头一回如此五味杂陈、心不由己。他身在高位已久,不论平日里看着如何,但必然是习惯掌控人心的。
在定远县中,扬铭只是几句小心翼翼的试探,便已险些令他起了杀心。更何况是十一如今这般明晃晃的试探,雁惊寒自觉自己该当大怒不已,可他的情绪感知却好似有另外的想法。
在这瞬息之间,雁惊寒发现自己脑中想得更多的竟反而是十一之所以如此的原因,这原因与“爱”有关,竟就能如此轻易地浇熄他的怒火?
雁惊寒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失控。
念头转过只在眨眼,恰在此时,雁惊寒眼见秦宛不知说了什么,终于引得游守忠面现怒容、出言喝止。只是秦宛好似犹不甘心,两人对峙之下游守忠只得引着人转入一旁僻静小道。
雁惊寒心中起伏不定,索性便只对十一方才所为按下不表,连忙抬步紧追在前方二人身后。
孰不知十一心中已然是懊悔不已。
雁惊寒虽面色未变,十一却已从对方戛然而止的话音里察觉不对,他回想自己方才所为,这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忐忑来。
但凡是人,总有失控之时。更何况有些事情,梦里梦外期盼久了,若是一朝窥见一点能够成真的希望,又怎会不让人疯狂。
纵使克制如十一,也难以在雁惊寒的“放纵”面前谨守分寸。
他想到自己这两日的种种行为,从昨日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到今日昭然若揭的试探……分明是有几分不管不顾的,甚至恍如失了智一般,心绪激动之下,竟连场合也顾不得了。
世人求爱,大约没有同他一般这样唐突冒犯、失了分寸的,也难怪会惹得主上不快。
但十一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到此时才倏然醒悟,原来自己多年的克制只在面对从前的雁惊寒时生效。因为他心中清楚,那时的答案是清楚而否定的,自己只肖一步踏出,面临的必然是厌憎与舍弃。
但今时今日,雁惊寒那不曾抽回的手便仿若在干柴中丢了一把烈火,烧起一阵热切灼人的希望。直令十一百爪挠心,无从抵御。
都说飞蛾扑火乃是本能,雁惊寒于自己而言,大约便如火之于飞蛾。
十一只觉自己此时所感,分明比之“引欲”发作更不能控。
飞龙帮与常青门来往已久,游守忠显然对此间构造颇为了解。只见他健步如飞,引着秦宛几个拐弯上行后,不过片刻,两人便来到一处山涧中。
此处地势颇高,四周树木郁郁葱葱十分繁茂。雁惊寒抬眼扫去,就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段崖,流水到此处被拦腰截断,垂直落下形成一帘瀑布。这瀑布虽只得几丈高,却声势颇大,发出一阵“哗哗”声响。纵使下方有人路过,只怕凭这声响也听不清上方之人所言。
但这却反而更方便了雁惊寒动作,只见他借着流水声遮掩,几乎是在游守忠站定的同时,便已悄无声息靠近,借着枝叶掩映侧身躲在近处一棵大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