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有功夫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上交兵权,主动示弱,半年来始终隐在西海王公身后。皇后眼里只看得到教派之争,她一点儿适时的关心,就让她感动了。段知妘反复推演,怎么都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除非,有人提醒了她。
慧玄还是歪着头,眉尖微微一挑。他似乎对太后的这个问题感到真心的意外,然后便是困惑,神色间有一股不似作伪的无辜:“可是皇后有孕之后,檀越就再没见过她。”
“你是没见过,但皇后可没忘了你。”段知妘笑了笑,“年关时节,她不是还派身边的女史去西觉寺给你送年礼了吗?”
“那是皇后慈悲,给全寺僧众的赏赐。”慧玄语气微有急切,好像很着急跟太后解释,“当时住持师兄在宫中拜忏,只能由檀越来……”
段知妘打断他:“那梁女史后来又去找过你几次,是不是?”
慧玄神色微微凝固,露出了一丝恐惧之色。
“是,”他的声音低下去,“那是因为皇后想喝家乡的吴茶……”
段知妘冷笑了一声:“吴茶贵逾千金,你倒是会献殷勤。”
慧玄的脸发白了。段知妘一双眼睛如刃,恨不得在他脸上细细地刮下一层皮肉来。只是这样的两句盘问,他真的会惊慌恐惧吗?还是他心里清楚,适当的失措才是对上位者最好的麻痹?
段知妘又歪坐好,仍旧把脚伸到他怀中。慧玄低着头,无声地继续给她捏脚,听见太后慢悠悠地说:“你这样帮她,谢郯泉下有知,会念你的好吗?”
一片指甲突然过分用力地嵌进她的脚心,然后又极快地松开。慧玄低着头,像是没听到那个名字。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反应才是真的。段知妘盯着他一片浅青色头皮,从他的隐忍中获得了某种残忍的快意。
然后慧玄轻声道:“太后疑我,自是檀越做得不对。只是檀越不明白,我能去提醒皇后什么呢?”
一片短暂的静默。段知妘转过脸,又拈起一颗葡萄,不动声色地剥出青绿的果肉。
他不知道她针对皇后的谋划。她从来没有像信任温峻一样信任过他。
段知妘轻轻地把葡萄含进嘴里:“以你的智计,猜出来不难吧?”
“太后太看得起我了。”慧玄抬起头,“君心不可知,则君威不可测。檀越不敢。”
段知妘垂下眼打量着他,她光|裸的脚抵还抵在他的胸口,有一种将他牢牢踩在脚底的感觉,于是她又多看了两眼。
多么漂亮的一张脸,让权倾南朝的谢太尉为他神魂颠倒,堂堂长沙王也被他三言两语就送上绝路。但他们都死了,现在他在她的脚下。
“知道就好。”段知妘脚下用力,抵着他的胸口往后推,朝他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慧玄低下头,原本捏在脚踝处的一只手往上移,沿着小腿的曲线无声地往上滑。
云屏公主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传了进来:“额珂!”
“公主!慢着!”
段知妘本能要收脚,有那么一瞬间,慧玄没放手。她几乎以为他是故意的,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想钳制住她。但是这一瞬快得像一个错觉,慧玄躬身后退,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僧袍,展开披在身上,掩住了背后的鞭痕。
段知妘坐直:“你走吧。”
慧玄低着头,迅速整理好衣物,从门口走了出去。
云屏公主果然在门口,只是被察察拦住了。见他出来,还很有礼貌地合十为礼:“国师好。”
慧玄连忙还礼:“檀越见过公主。”
云屏公主抬头看着他:“国师又来给母后讲经吗?”
慧玄一笑:“是啊。”
段知妘也走出来,身上已多披了一件衣服,站在门口对女儿笑:“辉儿,不要打扰国师。”
云屏公主便又朝慧玄行了个礼:“国师走好,云屏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