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徵睁开眼看了看她,又说不出来什么话,干脆把嘴闭上了。大燕没有成型的选官制度,一向是皇帝用谁就是谁,然后近臣再举荐自己的人。至于再往下的各级小吏就更混乱了,很多地方都不是长安任命的。
“选官要有一个章程,”明绰继续往下说,“官制也要有一个章程。国家大了,就得各司其职,上下有序,一层层地转起来,陛下才能省力。不然这大事小情的,谁都往宫里跑,陛下要累死的。”
乌兰徵便笑了一声,他哪会不知道要累死的,他就是快累死了。官制也是定了的,但要做到“各司其职、上下有序”却很难,究其根本,就是因为西海各部的军权没有收拢,战事一多,他们权力就更不受管束。而且上下文书通行要靠汉文,可为难死西海十八部这些人了——那又绕回到推广汉学之必要了。
“要着手办这些事情,陛下先收军权是对的,”明绰不给他揉太阳穴了,双手往下,捧住了他抬起来的脸,“军政一体嘛。”
“嗯,军政一体……”乌兰徵稍微挺身,在她唇边亲了一下,“夫妻也是一体。”
明绰笑了,乌兰徵把她两只手都合在掌心,握紧,然后又贴到了自己的胸口。两人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一会儿,明绰才轻声道:“太后未必不明白陛下的心思,还是乖乖地交出了兵符。若是丞相还在,收西海各部的军权怕是也没那么容易。陛下就看在这份上,原谅了太后吧。”
她说得有条理,不像萧典一样张口就是“孝道”,乌兰徵听到耳朵里舒服了许多,但也没立刻答应,不动声色的。
明绰继续道:“云屏公主伤心得不得了,不敢找她的额珈,只能跟我哭。”
乌兰徵眉毛一挑,看起来被说动了。他跟兄弟姊妹的感情都算不错的,但他们接二连三地,性命都留不住,乌兰徵心里十分悲戚。就剩了云屏这么一个小妹妹还活着,他尤其心疼。但到底是岁数差得太多,没什么机会相处,乌兰徵光心里疼,嘴上不说,妹妹也有点儿怕他。
乌兰徵叹了口气,只道:“我也没有不让她去见额珂。”
“小孩子什么都明白的。”
“你怎么会替她求情?”乌兰徵有些哭笑不得的,那天殿上皇后两次去扶,两次被太后挣开,他都看在眼里。以前段太后确实是很支持萧明绰的,但乌兰徵心里想着,经历了杀齐木格一事,段太后这样胁迫明绰,她们两个也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如今他又有意让明绰理政,她去跟汉臣打交道,填补的正是从前段太后的位置,她应该是最不希望段太后回宫的人。
明绰也不好说什么。段太后的手段她不敢苟同,但无论如何,她答应过要一起杀了齐木格,却在最后关头反悔,怎么说都是她心里难安。太后若想报复,其实可以去跟乌兰徵说出她以绢丝避孕的实情,但太后也没有这么做。
“太后……”明绰斟酌着,“到底于我有恩。”
乌兰徵已经换了个姿势,席地而坐,偎在她脚边。听她说了这话,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也只道:“我知道了。”
他也不说是不是要把人放回来,但已是表明愿意重新再想想,明绰便不再多言。外间说话的声音又稍稍大了一些,朝臣们被他们干撂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绰笑了笑,起身来出去。乌兰徵一把拉住她的裙摆:“你别去理他们,没听梁夫人说的吗?学学你母后。”
明绰把裙摆拉出来,笑得厉害:“我母后也没有把人丢在外间干等过——好了,我去把人打发了,下回再学我母后。”
乌兰徵这才松了手,胳膊倚在明绰刚坐的凳子上,歪着头看她怎么去“打发”。明绰一出去,外间的声音就更响了一些,好几个人一块儿说起话来,明绰便抬了抬手,让他们一个都别说了。
“陛下乏了,今儿就议到这儿。”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强调此事有多么重要。明绰也不理睬,就气定神闲地坐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乌兰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踱出来了,脸色阴沉地扫了他们一眼,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要进言的声音一下子熄了。
明绰看他们都安静了,这才道:“找谁来替温大人,陛下心里已经有成算了,诸位回去等着听旨吧。”
几位汉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明显已经耐心耗尽的陛下,总算找出一点儿自知之明来,纷纷告退。乌兰徵看着宫人把他们都引出去,这才问了明绰一句:“你有人选?”
“有啊。”明绰笑盈盈的。她心里早有人选,就是顾忌着不好当着乌兰徵的面插手朝廷用人,一直没说。
乌兰徵问她:“谁?”
“不是说我说了算吗?”
“是你说了算……”乌兰徵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明白了什么,干脆手一摆,“行。你说用谁就用谁。”
他不管了。乌兰徵唤了一声,喊冬青她们上晚膳:“吃饭!”
第70章
70章这是怎样的一种如鲠在喉……
温峻的宅邸如初,只是少了出来相迎的仆役。走进去,园中已生杂草,寝室门户洞开,里面已是被翻箱倒柜过一翻,所有的东西就这么倾倒在地上,无人收拾。梁芸姑担心宵小流民占了这里,一时劝明绰不要进去,但明绰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被人打劫过的痕迹,所有的书都还是好好的,温峻一张书案也是整整齐齐,好像主人上一刻还在这里写字。只是一股酒气冲天,还伴随着一股什么东西馊了的味道。明绰绕过两个大书架,便看见角落里朝里躺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