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说什么。”明绰把话咽回去,强迫自己站稳,“你要去哪儿?”
叱云额雅看起来要出门——不只是要出门,她精心地打扮过,明绰闻到了她送给她的头油香味,像一朵刚刚盛开的鲜花。
“我刚听说的,可汗回来了!”叱云额雅拉住她,“走,我带你去见他!”
明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要!”
叱云额雅被她语气里强烈的抵抗惊住了,露出了一丝受到冒犯的表情。明绰看着她,一时只想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也别去,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她身上的香气,她精心搭配过的额饰和耳坠子,还有她清凉的粉色单衣,薄纱的袖子的被花样繁复的金臂钏固定,走起来飘飘欲仙。
她这样美,这样欢喜地去见久别的归人。
明绰放开了她,轻声道:“你去吧,我不打搅你们。”
叱云额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就是见见他,你也一起嘛。”
明绰还是摇了摇头:“你们肯定有体己话要说。”
叱云额雅的表情告诉她,她没听懂“体己话”这个词。但她显然明白了明绰的不情愿,于是她也不再劝了,匆匆说了两句,就急着跑走了。明绰看着她跑远了,自己转头回来,一进房间就扑到床上,放声大哭。
梁芸姑听见动静,担忧地坐到了床边,扶起了明绰的肩膀:“怎么了?”
明绰投进她怀里,环住了她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梁芸姑无措地捋着她的头发:“溦溦,你别吓唬我,怎么了呀?”
可是明绰只是摇头,热汗和眼泪都混在一起,蹭在了梁芸姑的襟口。她能跟芸姑说吗?她后悔了,她不想嫁了。她能不能给建康写信,让皇兄立刻派人来接她?——有那么一会儿,她完全忘记了和萧盈最后一次相见时彼此都说了什么,心里只想着皇兄能不能来接她回家。
可是,写了信,然后呢?
她若此时悔婚,大燕一定不会放她走。萧盈不来,她在长安就可以说没有了活路。萧盈若派兵来抢,那便是两国交恶,兵祸四起。回到建康朝堂上,她会受到怎样的指责?母亲的谋逆大罪尚未清算,她又犯下这样的过错,从此以后她如何立足?一个失势的公主,就是一颗棋子,下在哪里都是身不由己。萧盈会给她安排什么样的驸马?还是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她强娶进宫?那个说出了“朕真希望是朕亲手下的毒”的皇兄,真的是她能倚靠的人吗?
明绰哭得抽了两下,突然又想起了风陵渡口,她亲口对袁煦说过的话。那时她就已经很清楚,再无身后身,只有眼前路,这是她自己选的。
她停下来,像是把什么东西嚼碎了咽了下去。哭声被强硬地克制住,但眼泪仍无法控制地往下落。于是她坐直了身体,紧紧咬住了下唇,无论梁芸姑怎么问,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一行眼泪流干。
第44章
乌兰徵回来的消息到了第二天才正式传开,宫中为可汗设宴接风,段知妘特地将明绰安排在了自己身边,陪坐在乌兰徵的位置边上。可是群臣陆陆续续都到了,乌兰徵却迟迟没有出现。段知妘遣人去问,说可汗睡了一日,刚醒,正梳洗呢。
段知妘便对明绰道:“陛下连日长途跋涉,累着了。”
明绰点了点头。心中突然想起叱云额雅说过的话,果然是很能睡。
段知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明绰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今日长霄殿的掌事女官察察已经提前派人来说过,让她最好作乌兰人打扮。太后的意思,是要趁着今天的场合,让乌兰徵当着百官的面立皇后。萧氏公主若能打扮得入乡随俗一些,不那么强调她的汉人身份,西海群臣的抵触心理也会少一点。可是明绰从头到脚都是汉人的装束和发式,坐在乌兰人堆里极为显眼。
段知妘问她:“昨日想叫你先见见陛下的,怎么没有找见你人?”
明绰:“我和几个姐妹去水边纳凉了,察察姐姐错过了吧。”
“今日呢?察察说见到你人了。”段知妘的眼神似要穿透她,“为何不作乌兰人打扮?”
因为她不愿意。但是明绰没说出口,故作惊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太后恕罪,额雅她今日不在,察察姐姐的话我没听明白。”
段知妘轻轻皱眉,隐约感觉到明绰的情绪不对劲,绵里藏针的。但她一时也想不到明绰在不高兴什么,她知道昨夜叱云额雅就留在乌兰徵那里了,以为明绰是为了此事不悦,便劝了一句:“你不用吃醋。陛下只是希望叱云额雅能早日为他生下皇长子。”
明绰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太后。这话前后都不搭着,她实在没有明白。为什么不用吃醋?是太后知道她与叱云额雅交好,觉得她会为了姐妹高兴?但那语气也不像是这个意思。
明绰正要相问,外面传来了通报之声。明绰已能听明白简短的乌兰语,这说的是“可汗来了”。殿中原本交谈正欢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等着一个人影从殿外进来。
明绰第一次看清了乌兰徵的正脸。
谢维没有骗她,叱云额雅也没有骗她,乌兰徵确实是一副天生好皮相。他有一张非常典型的西海人面目,鼻高眼深,颧骨微高,下颌线条利落,却不像拔都那样留一把大胡子。很高,萧盈已是明绰见过的人算高的,乌兰徵看起来比他还要再高半个头。不着大袍,只穿着乌兰人平常的骑马装,劲装结束,显得肩平而宽,腰劲而窄。也不束冠,短发编成无数小辫,攒至头顶,编成一根大的,发间坠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衬得他头发油亮漆黑。脸也是西海人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