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出去了。我是她哥哥,有什么不能对我说吗?”富安看出她心情紧张,便收拾起轻薄之心,让她坐在门口的竹椅上。“上次那么重要的事,你不是也跟我说了吗?”
灵子迟疑片刻,问他近些天看见小三没有。富安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蓦然想起许第一亲自拿着请柬去请齐贵荣,也没见到齐贵荣的踪影,准是两人到什么地方密谋去了,决意诈她一诈,便不在乎地说:“许家老少已经知道,娄叔在去半江的道上企图劫杀许第一,他还敢在高沙露面吗?实话告诉你,齐贵荣蹦跶不了几天了,往后的事情还得靠我主持。”
“你是怎么知道的?”灵子听得惊心动魄,简直不敢相信这年轻人会有这大的能耐。
“你不要问我是怎样知道的,只告诉我许家有没有拿到把柄。”富安冷冷地打断她。
灵子只得说,把柄都在向望发口里,他还没有那样傻,说出来把自己陷进去,就担心娄小三不是许家父子的对手,一旦泄露就会连累大家,特意赶来报信的。富安暗暗吁了一口气,说是他让小三避避风头,往后有什么事只能告诉他,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听你的。”灵子向他嫣然一笑,便转身匆匆离去。
虽然暮色苍茫,她心里怀着鬼胎,还是不敢从原路回去,装作买东西的模样,曲曲折折拐过几道小巷。忽然看到许第一挽着赖光辉的肘弯走进一家茶馆,慌忙停住了脚步,拿出一块手绢蒙在头上,慢慢贴近了茶馆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民国年间的高沙铺,还没有形成喝茶的风气,先是外地来的客人首倡,才慢慢有了不多的几家茶馆。这是一家小茶馆,拢共只有三张桌子,这时也就许第一跟赖光辉两个茶客。许第一望着赖光辉,优雅地伸手说一声“请”,便大大方方坐下来。
“谢谢许少爷!”赖光辉斜着身子坐下,两眼骨碌碌地打量对面的许第一,“少爷如今是高沙头号富豪,我不过一条是街头混饭吃的癞皮狗,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少爷您呐。您这么抬举,我实在担当不起,不知少爷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许第一轻轻击掌,茶博士立即撤下茶具,重新摆出丰盛的酒菜,躬身给赖光辉筛上满杯,才微笑着说:“第一年轻不知世情,却也得知赖先生是高沙的百事通,上至乡保政府抽丁纳捐,下至婆媳吵嘴,您没有不知道的,特来虚心请教。”
“那是别人硬要往我脸上贴金,让您许少爷高看啦!”赖光辉仰面大笑,抓过杯子一饮而尽,再重重地礅在桌子上。“有什么话,您尽管直说。”
许第一再给他倒上满杯,然后掏出一封大洋轻轻放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说:“就照赖先生的规矩,请把你知道在暗中算计我们许家的人告诉我,我当面付清现款。”
赖光辉吃了一惊,盯着桌子上那一封大洋,眼里发出锐利的光芒,狡黠地笑着说:“许少爷,我知道的太多了,您不是开玩笑吧?”
“我真心相请,会这样开玩笑吗?”许第一郑重地说,“不过,我要的是真话。”
赖光辉两眼滴溜溜转动着,慢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显出少有的真诚说:“许少爷,我不过是一条被人瞧不起的癞皮狗,看在您真心相请还尊我为先生的份上,我也跟您说真话。你们许家能够挣来滚滚钱财,全靠糖号的秘方。自古树大招风,能不招人嫉恨吗?你的先祖,你的两个舅舅,还有你的两个哥哥,都是那张秘方惹的祸。”说着说着拍拍自己的额头,四下看看才继续说下去:“我说的够多了,还得牢记‘祸从口出’。真要把我知道的全都抖搂出来,哼哼,整个高沙铺就会地动山摇,好些人就得见阎王。我虽然只是一条无牵无挂的癞皮狗,还想多活些日子,不能再说喽。”
许第一看出他眼里闪出惊恐的神色,立刻判断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光棍受到幕后主使的严厉威胁甚至是控制,真要说出来会招来杀身之祸。尽管一封百块大洋够诱人的了,毕竟还是性命要紧,不能指望他把心底的机密出卖给自己,便沉吟着说:“好吧,我也不能让赖先生为难,就打听一件事,我姐夫最近跟什么人在一起?”
赖光辉立刻舒了一口气,竖出两个指头。许第一明白他的意思,排出四块大洋推到他面前。赖光辉收起钱,懒洋洋告诉他说跟娄小三混在一起,在斜对面南货店见面。许第一再拿出四块大洋,赖光辉却给他推过来,然后起身离座,笑嘻嘻地说:“许少爷,好东西一次不能吃得太多了,还得留下一些,以后慢慢吃嘛。”说话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灵子听得心里怦怦乱跳,生怕这条癞皮狗把自己给咬出来。后来见他在紧要关头便虚晃一枪,任凭许第一用一封大洋收买都不再开口,不得不暗暗佩服这是一条狗精,不等他们出来,便慌忙抽身离开了茶馆。
许第一回到家里,大厅里的许盛山满面红光,正和管家仇兵在清点收到的礼物结算酒宴用去的开支。一见他进去,许盛山就笑呵呵地说:“第一,你回来得正好。今天的酒宴一办,所有亲友和生意上的相与都知道,你就是我许家糖号的掌门人。爹如今老了,这千斤重担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仇管家是爹的生死之交,说起来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多多听取管家的指点,共同把许家糖号办得更好。”
仇兵连忙说:“东家言重了。仇兵原只是个作坊穷帮工,承蒙东家栽培学到制糖技术,还让我当上作坊班头,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东家有了危难,哪怕我粉身碎骨都是应该的。少爷聪明机警,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少爷,把糖号经营得更好。”
“叫他第一!他不是什么‘少爷’,只能叫他第一!”许盛山严厉地看着第一,“第一,你给爹好好记住,以后务必用长辈的礼节称仇叔。稍有不恭,我会重责于你!”
许第一想起在襁褓之中解救自己于危难的情景,当即把仇兵按在上座翻身下拜:“第一深谢仇叔救命之恩!第一年轻,还请仇叔倾心扶持!”
仇兵感动得热泪盈眶,慌忙把第一搀起,哽咽着说:“第一,你折煞仇叔了!我这些天想了很多,老东家的担子落在你身上,不能兼管作坊了。姑爷担当作坊里的班头还难以胜任,得物色一个得力的助手才行。”
许第一心里一动,立刻说:“仇叔说得对,姐夫担任班头确实力不从心,是得给他配备一个得力助手才行。我在作坊多时,觉得张胜那小伙子很不错。他从小跟爹学了拳脚功夫,还当过猎人有一手好枪法,作坊里的工人都很信服他,还在空闲时间跟他学功夫。让他当助手,准保能指挥工人各尽其力。”
“好!就是他!请管家记住,每月给涨两块大洋。”许盛山当即拍板,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仇管家,干脆买上二十条鸟铳回来,就让那个张胜当教头,教会作坊所有工人。现在是乱世,日本鬼子占领了半个中国,没准他们什么时候打到我们这地方来。长沙宝庆那些大工厂都有自己的工人护厂队,我们不妨未雨绸缪,万一事情紧急了,也有个保护。”
“还是东家想得周到。”仇兵立刻想到当年绑票的往事,如果手里有一支队伍,小股土匪也不敢轻易进犯,的确是万全之策。
事情就这么定了,许第一还把张胜找来,当面向他交待有关事项。有了用武之地还每月涨上两块大洋工资,张胜乐滋滋答应了,然后回到作坊说给工人们。
第二天中午,许第一察觉向望发吃了饭就一溜烟出去,便让张胜好好照料作坊,自己也悄悄走了出来。到了斜对面的南货店,他想起赖光辉说过,向望发经常在这里和娄小三碰面,便信步走了进去。
向望发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杯茶,一见许第一进来,立刻神色慌张站起身说:“第一,你也有空出来买东西?我刚要抽烟,恰巧洋火完了,这就回作坊去。”说着抬脚便走,搁在柜台上的礼帽也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