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百官俱在,且还有个察覈官常的左都御史,假扮官员随侍,这错处说起来也不大,就怕旁人往死里扣帽子,因此是万万不能认的。
苏晋只当自己是个长重了样的,旁若无事地看着晏子言,张口问道:什么苏时雨大人是不是记岔了
晏子言冷笑一声:你大可以不认,却不要以为只我一人记得你!双袖一拂,转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柳大人,景元十八年恩科,您去杞州办案,回京后,在诗礼会上提起当地的解元苏晋苏时雨,说其文章有状元之才,正乃眼前之人也!
夤夜只得一星灯火,映在柳朝明眸深处,轻轻一晃,如静水微澜。
半晌,他淡淡道:是么顺手拿过提灯,举在苏晋近前照着看了一会儿。巧言令色,冥顽不灵,跟那日在大理寺风雨里见着的样子一般无二。
柳朝明将提灯递还安然,转身回轿,冷清清说了句:不认得此人。
任暄没想到这一茬儿瞒天过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笔带过,大喜之余又有点劫后余生的侥幸,忙拉着晏子言拜别了御史大人的官轿。
正巧引群臣入宫的掌灯内侍来了,晏子言再看苏晋一眼,哼了一声,甩袖往宫里而去。
任暄扭头盯着他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对苏晋道:晏子言这个人,脾气虽坏点,但为人还算敢作敢当,我看他方才的反应,委实不像去过贡士所,可你手里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
苏晋道:是,我也疑心这个。
任暄来回走了几步,说道:这样,你且先在此处等着,待会儿为兄送完密帖,抽空子去詹事府打听打听,看看晁清失踪那日,晏子言究竟做甚么去了。
是任暄的随侍,阿礼哥子来了:今早侯爷与先生走得急,连备存的贡士名册也忘带了,我给送来,又想或要打雨点子,就将先生的伞也一并带着。将手里油纸伞递给苏晋,一面朝四下望了望:果然叫我猜中了,暮春这天是说变就变。
苏晋谢过,见他怀里册子露出一角,不由问:我记得礼部的文书是镶碧青云纹的,这个怎么不一样
阿礼道:哦,这是罗尚书私底下让弄的贡士名册,说是都察院的柳大人要,不是正经文书,但要比礼部的名录齐全些。
又取出文书,拿给苏晋看,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就是都察院那位新当家的管得宽,连穷书生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摸个门儿清,叫我说,管这些做甚么,学问念得好不就成了
苏晋随手翻了翻,阿礼的话不假,这名册宛如族谱,大约的确往回追溯了祖宗十八代。
阿礼见苏晋面色沉沉,凑上来问:苏先生,你看这名册,可发现一桩怪事
苏晋道:怎么
阿礼环顾四周,唯恐叫人听了去:这一科的贡士,近乎全是南方人,小侯爷说,南北差着这么些人,不知会闹出什么糟心事!
且不提这一科的贡士,单说春闱前,自各地来的举子也是南方人作大数,而春闱之后,杏榜一出,八十九名贡士,北地只占寥寥七人,是故有北方仕子不满,到贡士所闹过几回,还是周萍带着衙差将人哄散的。
苏晋避重就轻:小侯爷多想了,江南才墨之薮,多些举子贡生也不怪。
他们躲在廊檐下说话,远天一道惊雷忽作,豆大的水点子打下来,檐下一处地儿瞬时湿了。
阿礼一面撑起伞,一面对苏晋道:这雨势头急,檐头下尺寸地方遮挡不住,先生不如随我去礼部避避,左右小侯爷出来没见着人也要回礼部的。
苏晋也以为是,撑起伞跟他往礼部去。
这日是殿试,礼部的人去了奉天殿,独留一个司礼制的主事执勤。
主事姓江,正靠在案头打瞌睡,恍惚里听到廊庑外有碎语声,探出头认了认来人,迎出去道:什么风把阿礼哥子吹来了又接过阿礼的伞晾晒在一旁,半弯身将人往里请:可是替侯爷送文书来的
是,小侯爷早上走得急,将都察院要的贡士名录忘了,我便送来。阿礼应道,伸手也跟苏晋比了个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