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夜风猎猎,把一捧篝火吹得“噼啪”作响。明绰坐在乌兰徵给她搬来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时不时地去转一下火上烤着的肉。水囊里灌的是酒,喝一口就从嘴里一直烧到胃里。乌兰徵已经把一个简易的毡帐搭了起来,里面铺了一整块的豹子皮,底下还多垫了一层羊毛毡。明绰托着腮,看着他忙前忙后,然后走过来,也不说话,示意她让出半块石头来。
明绰也不知道哪来一股矫情劲,撇过脸,就不让。乌兰徵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在她身前席地而坐,赖在她腿上,一边让她把手边的酒囊递过来。明绰也只是摇摇头,自己拿起来喝了一口,就不给他。乌兰徵“嘶”了一声,刚要说话,明绰突然低头,把嘴里噙着的一口酒渡给了他。乌兰徵“咕咚”把酒咽了下去,揽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明绰是高兴的。虽然听到乌兰徵那个话的时候,她也只是撇撇嘴,说她的“家”在建康,偷偷摸摸地在这幽州边境探头探脑一下,算什么“回家”?
嘴上这么说,眼角眉梢却还是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乌兰徵有意把她往自己身上拉,快要把她从石上拉下来了,她又不肯,在他唇上咬一口,挣开来。乌兰徵跟她分开一些,仰头跟她对视。明绰也盯着他看,手指在他下巴上的胡茬上一点点摸过去,突然嫌弃地“噫”了一声。
乌兰男子成年后皆以蓄须为美,但是明绰不喜欢,嫌他亲在身上太刺了。还好当年乌兰徵从西海回来的时候未蓄须,皮相还是好的。但是有段日子他在长安留得久了,也开始留胡子。乌兰人大多是天生粗硬的卷发,胡茬也不例外,乌兰徵又喜欢在明绰身上亲,每每弄得她胸口脖子都是一团见不了人的红。
后来她就跟乌兰徵说,大雍的士人要么不蓄须,若要蓄须,也是精心修整,跟女子养发一般,十分在意。她的审美改不了,就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好好打理,要么剃了。
乌兰徵自是不肯学南方士人一样还要用发油养须,宁可全剃了了事。这次皇后随军,不厌其烦地为陛下剃须,弄得现在乌兰军中风气大改,大家也都跟着以“白面无须”为美。
有明绰给他弄惯了,他现在就不再自己剃了。明绰几天不想理他,他就潦潦草草长了一下巴的胡茬,像只没了家的小狗,看着脏兮兮的。
乌兰徵看她眼神就知道,扭过头去顾火上的肉,很不走心地说:“回去就剃。”
这时节其实不算太冷,只是乌兰徵顾忌明绰产后一直体虚畏寒,要她裹严实些,自己则只有一件单衣。两人穿得竟像不是一个季节的,明绰又怕他冷,把自己的大氅抖开,从背后拥住他,轻声问他:“你这几天就是在找这个地方,想带我‘回家’看一看?”
乌兰徵点了点头。他一直忙着搭帐篷铺毛毡,本就出了汗,还烤着火,他就抖了抖肩膀,嫌热。但是明绰拖长了声音“嗯”一声,偏要这样裹着他。乌兰徵拿她没法子,转过脸去看她:“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明绰撇撇嘴:“以为你在想法子怎么奇袭幽州。”
乌兰徵“哈”地笑了一声,突然问她:“若我当真要取幽州,你待如何?”
明绰不肯回答,只是反问他:“你会吗?”
乌兰徵轻轻把头后仰,深深地看着她。明绰见他神色稍微严肃了一点,是很认真地在问她这个问题,便也沉了脸色:“臣妾必会力谏劝阻。”
“若我一意孤行呢?”
反了你了。明绰暗自咬牙,心说那肯定是密信皇兄和母国里应外合先弄死你这昏君再抱着我儿子登基啊。
但实际上还是放开他,垂着头做出泫然欲泣的柔顺姿态,轻声道:“那臣妾只有一死了。”
乌兰徵嗤笑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把她这话往心里听。但明绰的态度也很明确了,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把杈子上的一块肉转了转。这是他装在马背上带来的一块牛腹肉,已经烤得滋滋滴油。明绰也没有被肉香吸引,看着他火光下映出来的半张侧脸,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还是乌兰徵没有忍住,又问:“若是你皇兄先动手呢?”
明绰下意识反驳:“皇兄不会的。”
乌兰徵便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一抹几不可查的失望。他不信谢维那些微妙的企图明绰没有听出来,但她如此坚定地站在了萧盈那一边。那份隐隐的不适又袭上心头——他们兄妹两个感情也太坚固了一些。
“你怎知你皇兄在想什么?”乌兰徵语气淡淡的,但转过头顾着火上的肉,有意不看她,“你已五年不见他了。”
明绰顿时神色一黯。
是啊,她离开建康都已经五年了,萧盈和她说过的话更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当年他得不到实权,处处掣肘,才满腔抱负得不到施展。如今大权在握了,也许就觉得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朽木栋梁也可以强撑,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也许他在那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统天下的野心,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明绰突然轻声问:“陛下是想知道,真有那一天,我会站在谁那头?”
乌兰徵反而不答了,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了。他沉默了片刻,只是抽出匕首,割下了一片已经微焦的肉,递给明绰:“先吃点东西。”
但是明绰没接,她非常严肃地看着乌兰徵,一字一句都说得很郑重:“我是你的妻子,是大燕的皇后。若我皇兄兴不义之师,我自然是站在你身边。”
乌兰徵神色稍缓,把手里的肉放了下来,刚想说什么,明绰又道:“但陛下若执意南犯,我也是大雍
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