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晔没了小姑姑挡着,只能惊恐而戒备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不肯看母亲。明绰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抱进怀里,可是看他这副神情,也不敢太冒失。她蹲着跟他平视,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落,手还无望地伸着。听见云屏这样叫他,她便也小声地试探了一句:“纳尔朗?你认得我么?”
乌兰晔有了一点反应,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眼神说明他认得她是谁,但是他一句话也不肯说。小姑姑牵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也叫了他一声“纳尔朗”,脸上的神情很欣喜。可是他好高啊,乌兰晔知道小姑姑说的“吓人”是什么意思了。他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然后突然转过身,什么都没说,跑了。
明绰站起来想追:“晔儿!”
云屏也赶紧跟上去:“纳尔朗!你站住!”
她追了上去,明绰便顿住了脚。乌兰徵安慰地揽住了她的肩膀,明绰转过来,脸埋在他肩膀上,哭出了声。
其实乌兰徵警告过她了,当年他终于被允许见到阿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转头跑了。乌兰郁弗莫名又恼火,硬是追上去,一只手就把他提回来,还在他屁股上打了一顿。那时候他都恨死阿耶了,所以他告诉自己,无论晔儿看见他们是什么反应,都不要逼他。
“没事,”乌兰徵自己也红了眼睛,压着声音,手搭在明绰的后脑上,又说了一遍,“没事的……给他一点时间。”
秋桑一瘸一拐地也跟了出来,见到这副情形,先跪下来请罪。明绰眼泪都来不及擦,又去扶她:“我怎么会怪你,你快起来……”
她收到冯濂之的密报以后很是担心秋桑的安危,回来看到秋桑还好好的,就已经很知足了。秋桑愧于这些年迫于太后之势,许多话不能在信里说,但是当着陛下的面,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只有不停垂泪。一时之间,整个长秋殿里都哭成了一片。
云屏没有听见背后的哭声,她紧紧地撵在乌兰晔身后,想把他抓住。但是乌兰晔跑得太快了,一直到进了长霄殿,她都没能碰到他一片衣角。他一边哭,一边喊着“伊玛戈”,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一下子冲进去。段知妘正在堂前礼佛,闻声转过来,一下子被他撞了个满怀,险些被撞翻在地。
“伊玛戈!”乌兰晔大哭不止,窝在她怀中不肯起来。云屏终于赶上了,停在帘幕外,撑着自己的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段知妘下意识把孩子抱紧,又抬头看看自己的女儿,满脸的疑惑:“你欺负他啦?”
云屏喘得厉害,说不上话,只是朝母亲摆手。段知妘只好把乌兰晔从怀里扒出来,温柔地给他把眼下的泪都擦干了,轻声道:“纳尔朗不哭,跟伊玛戈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乌兰晔说不出来,只是哭,整个人拼命往她怀里钻,好像她的怀抱就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云屏直起身,终于喘匀了一口气:“皇兄和姐姐回来了。”
乌兰晔明显感到祖母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不明白是怎么了,但本能地止住了哭声,抬头看着段知妘。
“哦,我以为什么事呢……”段知妘神色淡淡的,“也该回来了。”
她低下头,擦了擦乌兰晔的脸:“你哭什么呀?回来的可是你亲娘。”
她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异常,但乌兰晔突然抖了一下。刚才那种安全感消失了,他无措地看着他的伊玛戈,好像不认识她了。
段知妘撑着他的腋下,让他自己站好,然后起身,整了整衣裙,这才重新牵住了乌兰晔的手:“你该回去了。”
“我不要!”
“哪有孩子不认亲娘的道理?”
乌兰晔又哭了,他什么都不明白,只能抱住了祖母的腿,凭着心里想的喊出来:“伊玛戈别不要我……”
云屏皱起眉,想上来安慰他,可是段知妘抬了抬手,示意她别说话。她看着哭个不停的孩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个及笄礼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萧明绰是想告诉她,云屏捏在她手里呢。如今的萧皇后,手段硬,心更硬。亏得辉儿还傻乎乎的,以为那是她的好姐姐……好啊,那就还回去。
段知妘露出了一个小孩子看不懂的笑容,蹲了下来,把乌兰晔跑乱的衣领重新理好,就这样轻声细语地,就和往日里跟他说去跟冯先生上课不要打瞌睡的语气一模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又不是我的孩子,我要你做什么?”
“额珂!”云屏叫起来,“你说什么呀!”
段知妘不理会她。乌兰晔还太小了,他不懂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现在就像是突然被捅了一刀似的,睁大眼睛看着她。都说他跟乌兰徵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可是段知妘看着他长了这么几年,总觉得他和萧明绰也很像。
尤其是,这样信任她之后,又突然被她捅了一刀的神情。
“走吧。”段知妘站起来,握紧了孩子的手,“你娘回来了,该把你还给她了。”
第102章
明绰走出来,看见段知妘还站在外间。整个长秋殿里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氛——这里每一个人都经历过七年前那个夜晚,有人现在还带着伤痕,有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没有人对太后毕恭毕敬,小心伺候。可是这七年来没有皇后庇佑,他们也不敢得罪太后,只有无数恐惧与不甘交织的眼神,远远地,隔着门,隔着墙,隔着窗,隔着七年的时光,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