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营地排列的章法,定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所为。
看看给人搭脉的赵香艾,进出营地帮着忙前忙后的年长兵勇们,再看看身侧一见到令牌就带着物资跟上来的塞立柱,延信深深叹息:人家准备周全,且不吝慷慨,似乎并不需要他们这些人“多加照顾”的样子。
德亨的头盔等身上硬甲已经卸下来,此时身上只着轻便的小牛皮软甲,正在搭建好的帐篷前跟弘晖头对头的商量着什么,有人报延信都统来了,两人起身,迎了出来。
两人近前,塞立柱忙弓腰迎了上去,对着两人中间的位置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千儿礼:“奴才给小主子请安。”
这两个小主子他一个都不认识,但没关系,他俩同肩同步站在一起,那说明身份相当,不管谁是八贝勒家的,都是他的小主子。
德亨笑道:“快起来。”
热情洋溢的将塞立柱亲手给扶了起来,在塞立柱受宠若惊中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眯眯道:“我本不欲去找你的,只是我们都是头一次随驾,中途又遇上春雨,又要在湿地上搭建帐篷……不免有些慌乱。正在发愁的时候,可巧想起了八叔给的令牌,曾听他说起过有几房本家的家人正好在奉宸苑当差,没法子,只好央请都统去寻你过来,辛苦你来这一趟,好解咱们燃眉之急。”
德亨这话表面虽然是在客气,话也说的好听,但他态度是居高临下的骄矜语气,这也是这年头正经贵族的正常对奴才的说话语气,不管话说的再怎么好听,都拿腔拿势,跟你说句话好像是在施舍你一般。德亨听了这么多年,此时有意展示,就跟天生的一样,自然而然。
只不过,人家都是对有权有势的大奴才这样客气,德亨对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奴才这样客气,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贵重同时,又平易近人了。
受到“大奴才”的待遇,塞立柱都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塞立柱只是一个普通包衣,虽然跟宫里的良妃娘娘和八阿哥沾亲带故的,但他是不敢上去直接攀亲的。好在八贝勒提携母族族人,他竟也被分到了一个小小差事,虽然只是在南海子奉宸苑做一个小小管事,一年到头也入京不了几次,但胜在安稳,没有大富大贵,却也不缺吃穿,竟算是享福了。
只是,有时候偶尔想起来,也觉着自己窝囊的很,细算算,他这个末等小奴才竟是没见过天家贵胄几回,就算偶尔见到了,只觉贵人们如高山般巍峨,如白云般高洁,不是他这等末等奴才能攀附的。
更是不敢希冀贵人垂青的。
但现在,贵人竟然拍着他的胳膊跟他温柔可亲的说话,塞立柱顿时如觉吃了人参果一般,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舒畅极了。
塞立柱腰弯的更低了,他满脸堆叠着真诚的笑容,对德亨道:“小阿哥,您可折煞奴才了,伺候您是奴才本分,不敢言辛苦。”
德亨见塞立柱十分有表现欲望,就跟他介绍道:“这是四贝勒府上的弘晖大阿哥,可是八叔的正经侄子,皇孙殿下。”
塞立柱立即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表示他对“皇孙殿下”的臣服和恭敬,在塞立柱头顶上,弘晖似笑非笑的睨了德亨一眼,德亨冲他挤挤眼睛,让他拿出他皇孙的款儿来。
对塞立柱这样常年远离京都的奴才,你越是骄矜,越不拿正眼看他,他就会越不敢滑头,实打实的当差,因为他对主子的认知,就是强势不容冒犯的。
你要是处处好说话,那他反倒会以为你是不得势的,好欺负的,会觉着你不像个主子,看不起你。
德亨做了红脸,弘晖就做白脸。
他连下巴都没点一下,只是声音淡淡道:“起身吧。”
塞立柱又磕了一个头,道:“嗻。”
起身后连弘晖的下巴都不敢看一下,只低头盯着地上的脚尖儿。
延信看哥儿两个一个回合就将这个因为见到令牌才跟他来见人的奴才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心下好笑同时,又觉着后生可畏。
他记得他十来岁年纪的时候,只知晓在家调弄美貌丫鬟来着?
啧。
弘晖询问道:“你带来的奴才,似乎不是奉宸苑的。”
声音里有淡淡的不悦。
塞立柱忙回道:“回大阿哥,奉宸苑的奴才都在行宫内外伺候,奴才怕阿哥们缺少人手使唤,就做主,叫了一些海户来伺候。阿哥们放心,他们只是做一些撒石灰打水烧水浆洗的粗使活计,不会让他们近身伺候阿哥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