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休璟手中接过画卷,裴皎然将其悬挂在不远处,抱臂欣赏着这幅出自本朝画师之手的《周公辅成王图》。暮色透过窗棂,在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周公衣冠照得忽明忽暗。
“郎君可知道,当年周公还政成王后,曾作《鸱鸮》之诗?”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明明功在社稷,却要自比哀鸣的鸱鸮以表心迹。”
此刻窗外暮色浸过她的眉睫,将唇畔那抹似有若无的讽意,染得晦暗不明。
案头的烛火“啪”的一声爆开朵灯花,将她的影子投在《周公辅成王图》上。那影子恰好笼罩住周公捧着成王的双手,在斑驳墙面上扭曲成鹰隼攫食的形状。
“王莽自诩圣人,喜周礼,创新政。”裴皎然忽地转身,笑吟吟地看着李休璟,“结果不过半年光景,便成了他人刀下亡魂。曹阿瞒虽然权倾朝野,但未曾篡逆。反倒是后世子孙,篡了刘氏江山,建立曹魏。然不过几代,又被司马仲达父子三人,谋夺江山。呵,这些人谁没读过周公故事,可惜最后皆不如伊霍。以致后来两晋一朝,篡位者不计其数。”
听着裴皎然的感慨,李休璟道:“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周公和霍博陆的份上。”
裴皎然指尖轻抚过画卷边缘,忽而低笑一声:“霍博陆?他倒是善始善终,一生都行无差错,可霍氏满门终究难逃族诛。”说着她往烛台走去,执起银剪修剪灯花,指间寒光明灭,“汉宣帝立麒麟阁十一功臣时,也不知是处于忌惮还是尊重,偏偏抹去了这位大司马的姓名。”一阵风吹进来,烛火忽地蹿高,将她眉眼映得格外锋利起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说完,裴皎然闭目叹了口气。这些奉命辅政的臣子,哪一个不是辅佐年幼的君王。可魏帝要她辅佐的太子,已过而立之年。她这个权臣,可干涉不了太多。但吴王和她道不同,不足以谋。
思绪至此,裴皎然道:“我回来之前,原正则向我打听过你现在如何。我和他说,若是担心的话,可来府上探病。郎君可要做好准备。”
“那我岂不是要搬回李宅?”李休璟贴了上来,从背后揽住她。和她一道剪着烛花,“不如你也搬回崇义坊,这样我们俩离得也近。家里也就我和那孩子,怪冷清的。”
“你自冷清你的,和我又有什么干系。”裴皎然偏首睇他一眼,嗔道。
李休璟就势握住她的手,贴在怀里,“那孩子来寻过我。希望你可以指点他一二,他不想一辈子被李家庇护着。”
“那个孩子呀,我得空便去。眼下我这里还有一桩要紧事需要去做。”裴皎然冁然莞尔。
目光落在裴皎然侧脸上,李休璟压低了声音,“我能帮上忙么?”
闻言裴皎然唇梢挽起笑意,她没有回答李休璟。
见她如此,李休璟心中自有了答案。
两人相视一笑,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未尽之言。窗外,更鼓又响,夜色更深了。
次日清晨,裴皎然换上一身月白襕衫,赶在坊门开后的半个时辰,策马离开。
韩王府位于城东永兴坊,朱门高墙,气派非凡。裴皎然在府前勒缰下马,随后将名刺奉上。
送信的人去的也快,回来的也快。身后还跟着韩王府的长史,“韩王已闻中书之名,正在准备礼驾,还请裴相公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