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魏帝猛地坐直身体,又因为眩晕不得不伸手扶住案几,“你们把朕当什么?垂死的猎物?”
裴皎然没有立即回答,微笑迎上魏帝审视的目光。她知道面前这垂垂老矣的帝王,明白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掌握权力多年,他对失权一事颇为敏感恐惧,又怎会轻易放弃手中权力。
尽管殿内熏着龙涎香,却依旧能够闻到浓郁药味,连带着萦绕在魏帝周身那衰老的气息也颇为明显。魏帝扶着凭几的手轻轻颤抖,肌肤上凸起的青筋如同老树盘根一般。
目光在那双手停留片刻,又缓缓上移,裴皎然抬眸迎上那双依旧锐利的双眼。
“陛下言重,臣绝无此意。”裴皎然微微欠身,绛紫色的官袍在烛光下泛着暗沉光泽,“陛下操劳国事,理应安心静养。”
魏帝枯苍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一下,随即冷笑道:“中书令此言,又有几分忠心可言?”
裴皎然笑道:“臣一心为国,何敢有半分私心。陛下龙体欠佳,一切药食皆需按时按需,否则来日少府监为陛下制金缕玉衣时,少用的几两金玉还不知将落在何处。”
案几上的青瓷茶盏被扫落在地,碎瓷迸裂一地。魏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放肆!谁准你口出逆言!”
皇帝入殓时才需着金缕玉衣。裴皎然这话颇为大逆不道。
瞪着裴皎然,魏帝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皎然趁机上前,轻拍魏帝后背,指尖触碰到嶙峋脊骨。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实在令人唏嘘。
转头看着面前这个极其擅长韬光养晦的宰相,忽然觉得懊恼。这位靠着汲取皇权的能臣,已然达到他无法控制地步。她表现出来的忠心,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实可言。她走到如今,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让他满意的同时,也让他感到后怕。即使权力的游戏从来如此,但他无法容忍自己成为此中棋子。
“滚出去。给朕滚去中书省好好反省!”魏帝拂袖怒吼道。
“臣遵旨。”裴皎然缓缓起身,避开魏帝审视的目光。待走到屏风旁时,转头对着魏帝,“万望陛下保重身体。”
立政殿外,原正则收回探至窗内的半个身子,微微一笑。转头对着身旁的内侍耳语几句,遂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待裴皎然走出殿门,已经约莫半个时辰。
天光之下的裴皎然神色温和如常,无半分方才暗室迫君的人臣之范。
“方才陛下似乎发了火?”原正则面露惋惜,叹了口气,“陛下这段时日都是如此。喜怒无常,着实令人害怕。”
闻言裴皎然一笑,“伴君如伴虎,原巨珰还没习惯么?”
“奴婢只是关心裴相公。”
笑了笑,裴皎然不再与原正则多做纠缠,转身离开。
裴皎然走出大殿后,魏帝缓步走到窗前。窗页微启,夏阳炽烈,目之所及,是云舒云卷的天边。时不时有飞鸟从他眼前的天空中振翅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