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暖炉燃着银丝炭,皇浦云将玄色披风解下递给侍女,露出里头月白锦袍,领口还沾着点小翠绣的兰草纹样。他落座时椅脚轻响,倒比当年在军帐里掀帘时少了三分风势。
"朱叔近来清减了。"皇浦云指尖摩挲着青瓷茶杯,目光落在朱胜达鬓角新添的白发上。从前行军打仗,朱胜达可是自己的后勤保障,现如今他可是替自己镇守一方的州牧了。
小翠挨着他坐下,鬓边银簪子随着低头的动作轻晃:"来时见府外梅花开得正好,朱婶婶可常去花厅赏玩?"她将带来的食盒推过去,"这是我做的杏仁酥,用的是浔州的杏仁粉,想着婶子爱吃甜口。"
朱胜达抚着胡须笑出声,眼角皱纹里堆着暖意:"你有心了。前儿你婶婶还念叨,说当年在钧州,就数你调的桂花蜜最好。"
后院的葡萄架下,朱氏给小翠续上茉莉花茶,就见对方鬓边别了朵珠花:"这成色配你正好。"她指尖划过小翠新裁的水红比甲。
朱氏问小翠这次回辽州,回不回上甲村看看。
小翠听到“上甲村”三个字时,手猛地顿住。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神有些失神。二十几年了,那个名字像被压在箱底的旧衣裳,平日里从不敢触碰,生怕一打开,就会涌出太多尘封的往事。
她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微微发颤。想回去看看,这个念头其实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梦里总出现门前的老槐树,夏天开满了白色的花,落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层薄薄的雪。还有院角的石磨,她刚到上甲村的时候,做完事情之后,总喜欢坐在那边看其他的人做蜡烛。
“也不知道老宅还在不在。”她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当年离开时太匆忙,只记得跟着当家连夜出逃,一路走得很急,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后来辗转多地,日子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飘荡荡,竟再也没能回去。
朱氏叹了口气:“回去看看也好,了了一桩心愿。”
小翠低下头,继续帮朱氏穿针引线,可针却怎么也穿不进针眼。她想起老宅的青砖灰瓦,想起木窗棂上糊的旧纸,想起堂屋里那张八仙桌。那些画面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想看看老宅的木门,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她喃喃自语,眼眶有些发热。二十几年的时光,像一条长长的河,她在这头,老宅在那头。如今,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跨过这条河,去看看那个承载了她整个回忆的地方。
也许,回去了,心就能真正安定下来。她这样想着,指尖的针线终于穿过了针眼,在布面上绣出一朵小小的槐花。
前厅内光线阴沉,朱胜达站在堂中,玄色锦袍上还沾着些墨汁。他压低声音,语速急促:"那姓赵的通判来了不足三月,已换了三个属吏,如今连刑狱都要插手。前日更暗中串联州衙官员,明摆着要夺辽州的主事权。"
皇浦云端坐在梨花木椅上,手指轻叩着桌面,目光落在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上。他鬓角微霜,面容沉静如深潭,半晌才抬眼看向朱胜达:"哦?你查清他来辽州的目的没有?"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先是换了户房的李书吏,后又调走了巡防营的周都头,如今连您亲点的推官也被他寻错处参了。"朱胜达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此人背后有京里的势力,再不动手,恐怕。。。"
"动手?"皇浦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辽州是朝廷的辽州,杀了一个通判,还会再来一个。你且先回去,盯着他的动静。"
朱胜达愣住,喉结滚动了两下:"可他。。。"
"让厨房备些吃食。"皇浦云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那株老槐树,"这几日风大,怕是要落霜了。"
朱胜达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告退。待脚步声消失在回廊,皇浦云才缓缓放下茶盏,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在空旷的厅堂里荡开回音。他望着墙上悬挂的下山虎,指尖在袖中慢慢摩挲着一枚玉佩。
皇窗外的蝉鸣聒噪得有些刺耳。他原以为辽州这几年靠着自己和朱胜达苦心经营,早已是铁板一块,京城里那位就算想动心思,也得掂量掂量。没想到啊,竟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法子——盐铁转运使换了新人,各州府税银需直接解送京师,现在又派一个通判过来捣乱,那是挑衅自己吗?
“朝廷派来的那些官员,”皇浦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给我盯紧了。俸禄照发,官爵照给,但实权,一粒米也不能让他们沾到。”
朱胜达端着茶盏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顿,低声道:“属下明白,让他们变成庙里的泥菩萨,看着光鲜,实则半点实权也无。”
皇浦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聪明。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冷,“若是有人不识趣,非要伸手管事,或者敢在背后嚼舌根……”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朱胜达,“辽州的山高路险,冬日里雪大冰滑,谁知道会不会有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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