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个稳婆的儿子说的话是真的,程明簌极有可能才是母亲当年真正生下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他来京城,是否只是为了求学,没有别的意图?
薛徵沉思良久,挥挥手,让亲信先下去。
大雪压枝,学舍门前的柳树枝条抖了抖,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子猗。”
有人敲了敲窗,程明簌抬起头。
“外头有个人找你。”同窗掸了掸肩头的雪,惊奇道:“我瞧着很是威风,像是大人物。”
程明簌放下手中的笔,微微蹙眉,起身出门,他在京城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
推开学舍的门,料峭寒风里,程明簌一眼认出站在外面的是他的亲生兄长,薛徵。
程明簌记得他以前也在这里读过书,如果没有去参军的话,现在大概已经在六部任职。
程明簌与薛徵并不熟悉,前世刚回到侯府后没多久,薛徵就去了战场,再听到他的消息时,则是平西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侯府没了嫡长子,武宁侯夫妇先后丧子丧女,大病不起,最后爵位只能落在了程明簌的头上。
他想不明白,此刻这位兄长突然找他是要做什么。
风雪催人紧,薛徵肩上披着的厚氅猎猎翻飞,他听到身后传来雪地里踩到树枝的轻响,转过身,一名少年走近。
他步履沉稳,襕衫浆洗得洁白如新,衣领板正,束发的儒巾也系得一丝不苟,不见半分凌乱。
这是薛徵第一次见到程明簌,目光从少年脸上划过,不由顿了顿。
程明簌的眉眼与武宁侯很像,只是他的气质更清冷些,不如武宁侯温和,眉眼疏离,像是一轮高不可攀的朗月,拒人于千里之外。
少年在几步外站定,身姿如松,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学子礼,姿态无可挑剔。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薛徵,声音清朗,“不知薛将军冒雪前来,寻学生何事?”
薛徵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是诧异地挑了挑眉,“你怎知是我?”
他确信,初夏那次意外,两人并未照面。
闻言,程明簌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几分,那弧度转瞬即逝,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语调平稳,熟练地恭维道:“薛将军英姿勃发,威名赫赫。京中谁人不识?将军风采,学生虽在书斋,亦常闻同窗瞻仰谈论,心向往之。今日得见真容,将军气度非凡,自然不难辨认。”
薛徵淡淡地笑了一声,“程小郎君过誉了。”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今日前来,主要是为了探望几位恩师。又想起家父夏时马车失控,不慎撞伤了一位国子监的学子,心中挂怀,便顺道来问问,你的伤势如今可大好了?先前受伤的地方,有没有不适发作?”
京中素来传言,薛小侯爷性子温润,待人彬彬有礼,大概因为曾考过进士郎的缘故,他身上除了杀伐果决外,还有几分书生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一个身上竟然融合得相得益彰,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程明簌的脸上适时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过是皮外伤罢了,承蒙侯爷仁厚,将学生接回府中医治,又有大夫悉心照拂,晚辈早已痊愈,侯爷与夫人的恩情,学生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应当的。”薛徵的声音依旧温和,目光不明,他试图从程明簌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然而,少年的眼眸澄澈宁静,坦坦荡荡,除了恰到好处的感激与面对高位者时的惶恐恭敬外,再无其他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