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侯仍是坐在昨日的位置上,正对着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旁边的海棠花几上放着一张白纸。想来是许夫人重新写的遗书。
锦鱼冲她爹行了一礼,伸手拿起遗书看了起来,仍是红色的血书,纸上泪痕斑斑。
“命妇许氏宝敏泣血启奏皇帝陛下御前……臣妇出身于世代清贵之家,及长嫁于簪缨钟鼎之族,憾德行有亏,枉称贤良,未守妇德,因妒生恨,毒杀陪嫁婢女文氏,使卫许两氏满门蒙羞。愧对天地君上父母,愿以一死,以赎罪孽。盼吾皇天恩浩荡,怜臣妇一时糊涂,认罪之心至笃,爱子之心如渊,莫因臣妇之过,牵连臣妇之二子二女。尤以幼女锦心,婚配坎坷,敬国公府本已拟为之请封诰命。若今受臣妇所累,不能得此天恩,则臣妇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矣。祈颂圣恩垂示。命妇许氏宝敏泣血顿首再顿首伏叩圣裁。”
锦鱼读着读着,眼中渐渐模糊。
许夫人虽是杀了文氏,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妒字。
若无爱,又何来妒?许夫人嫁错了人,更爱错了人。
不知道昨日许夫人面对她爹的狠心绝情,是不是早已经万念俱灰?
捏着那薄薄一张纸,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还是景阳侯道:“你先坐下吧。”又吩咐晴雾着人去叫大郎二郎刘氏杨氏。
晴雾飘出去吩咐人不提。
锦鱼扶着桌子,软手软脚地慢慢坐下,偷眼看她爹。
就见景阳侯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皮肤松弛发黄,鬓角都露出白霜来。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就算这次她爹没有丢掉兵部尚书的位置,亲自逼死结发妻子的这件事,也必将成为心里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她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劝说,便无声地坐着。
“我是不是错了?”却听她爹声音嘶哑地问。
锦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说的哪件事呢?
“爹爹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了?”
“我识人不清,又狠心绝情。她昨日问我……这一生,是否对她有过真心……我竟是答不上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她的亲事,是老侯爷定下,老太太也同意。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我以为只要我严守嫡庶之分,让她坐稳夫人之位,便够了。却原来并不够。这一辈子,就好像一场大梦,醒来不过一身粗衣布服,什么也没有。”
她爹的声音很模糊,好像在呓语。
锦鱼心头发酸,眼中又落下泪来。
谁对谁错,她也分不清。
想了半天,她哽咽着问:“那……爹爹这一生,可有对谁真心过?”
景阳侯半天没回答。
就在锦鱼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时,他低声道:“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