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与车夫笑道:“是吧?这会儿想起,我娘真的很爱我。”
乌英纵问:“后来呢?”
“但我爹做主应承下来。”潮生说,“他觉得我娘太傻了,就算我不走,她也活不了几天,人一死,不就更见不到我?不如留个念想,来日还有再看一眼的机会。”
在这沉默里,潮生感慨道:“于是我爹就把我送给了皮长戈,我娘应当也活下来了。长戈说,我俩的缘分已经尽啦,再去探望她,不是好事,让我别再回银川。”
乌英纵道:“我也还记得我娘,两百多年了,从未忘过。”
“她是怎么样的?”潮生说。
“灰色的,”乌英纵说,“胸腹那撮毛很软,小时候我总爱握着玩。”
乌英纵抓着潮生的头发,在掌心揉搓,笑了起来。
没有金龙的神州大地实在太广阔,离开汴京后已有十余日,道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从前项弦有时会去茶馆中听说书,大多是前朝侠客们的故事。在说书人的口中,侠客这日在荆州,下一回就到了洛阳,行军月余,光阴荏苒……但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等路途便漫长无比,他们在行程中,必须设法度过这漫长的时光。
“萧大人、老爷,今日咱们就到沙洲了,”乌英纵说,“若继续赶路,深夜能到阳关。是在沙洲停一夜,还是前往阳关,请示下。”
“且先休整。”萧琨知道这一路上全在坐马车,实在太乏了。
“阳关,是那个‘西出
阳关无故人’么?”
潮生问。
“是的。”
项弦说,“离开阳关后,就是西域,进高昌国境内,再前往天山,还得再走六天,咱们先在沙洲补给。”
虽是如此,却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采购的,在长安接受的百姓馈赠,一路上连吃带散,到现在也没吃完,馒头已硬得如磐石一般,都可系上绳当流星锤了。
鸣沙山下,一泓月牙泉畔灯火如昼,沙洲城内难得地繁华起来,犹如世外桃源一般,满城灯火,更布设了夜市。
总算回到人烟鼎盛之地,潮生欢呼一声,下车活动身体,乌英纵前去投店,项弦与萧琨则去找城中澡堂。
沙洲乃是离开中土,前往西域世界前的最后一站,自汉时起至隋、唐、宋,辽,丝绸之路商贸货物在此间中转,每年为李家王朝收上数以千万计的商税,为党项人把守的咽喉要地,此地有党项卫兵四处巡逻,以确保无人滋事。
虽然元宵已过,房顶却依旧张挂着彩灯,映照夯土建筑,别有一番西域风情。供商人们沐浴的澡堂内铺着来自大食国的华丽地毯,还摆上茶点供众人歇息。
蒸汽氤氲时,乌英纵赤裸胸膛进来,小声道:“萧大人、老爷,沙洲的所有客栈都住满了。”
萧琨:“住澡堂罢。”
项弦一想也行,总比在外宿营好,朝萧琨说:“我去买点材料,制法宝用。”
“我陪你。”萧琨沐浴后与项弦出来,两人都十分清爽,身上还带着皂荚的气息。沙洲的夜晚寒冷,商人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又有胡姬在市集上载歌载舞。月牙泉畔,中原、南方与西域的食肆正是热闹时,许多单身汉点一碗酒、一笼蒸羊肉,便坐在食档前看胡姬跳舞,听龟兹人奏乐。
市集上已近收摊时分,项弦说:“买青金石与红宝石,从库拔来的商人兴许就有。”
萧琨陪他在市集四处闲逛,他对购物毫无兴趣,有一段时日不曾逛过街了。
“看你那满脸无趣的模样,”项弦说,“先去食肆坐着喝酒罢。”
“想必我又扫兴了,”萧琨说,“我不喜欢逛集。”
项弦也不太逛,偶尔来了目标也总是很明确,为了买吃的,这会儿看见宝石摊上琳琅满目的石头,一时挑得头昏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