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定要说:“是这么回事,我早就有个打算,回老家开个绸缎百货店,张先生也答应,说好是二个月前就走的,张先生又留下我,说等你来了才能离开。”
邓联佳从姜定要的话里听出是让他当账房,心想自己的数学很差,就恳切地说:“张先生他应该知道,我是管不了账的。”姜定要说:“你只看账本就是,就是看不懂也有人教,行里有好几个会算的,都是长沙有名的铁算盘!”
邓联佳放下心来,试探着问到:“张先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才知道,天妨英才啊……”姜定要说完就难过得眼睛红了。
邓联佳又问:“那以后谁是这里的东家?”
姜先生道:“邓先生真会说笑话,你就是东家啊!张先生走时,曾把大家召到一起,向大家说了内情。”
“什么内情?”
“他说这家货行,你才是真正的老板,这些年他只是代你打理,他还能回来就罢了,如果回不来,你一定会来,那时把这里的一切交给你。邓先生,你怎么啦?”
原来邓联佳听到此处,已经忍不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往下掉,为了不在外人面前失态,他强忍住说:“没什么,你一说到光文,我就忍不住,我是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去的……”
“唉……可以理解。哦,今天我们不说他吧,邓先生远道而来,先休息要紧,还有好多事等着做呢。跟我来,张先生走之前,连你的住房都安排好了,看来他是抱定必死的决心。”姜定要见邓联佳又要流泪的样子,连忙打住,“你看,我又说到他了……”
张光文为邓联佳安排的房子在后院,房里的所有家具及床上用品全是新的,陈设极尽奢华。看到这情景,他强忍着悲痛,等姜定要一走,就掩上门蒙着被子抽泣……他很想哭一场,但这样的场所他不敢大哭,怕员工听了去……
从第二天开始,姜定要领着几个账房先生向邓联佳交代账目,一连十天,才算理清了头绪。这十天来,他除惊愕还是惊愕,如果不是亲眼得见,他不相信张家如此富有。从账目上看到,省内百分之六十的绸缎、百分之四十的洋布、百分之三十的百货都出自这里!在长沙城里有十家分行,除此外还拥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船队,每隔一天就有一艘满载绸缎百货的货船到岸,保证不会断货,保证远道而来的各地经销商不会去别的地方进货。这里的生意,用“日进斗金”形容是恰如其分。
账目都清楚了,姜定要向邓联佳告辞。他在又生春进了不少货,邓联佳为了感谢他这些年的辛苦,除了这第一批货打了对折,还给了他一千大洋的红包。姜定要没有想到邓联佳出手比张光文还要大方,感动异常地说:“以后除了我店里货都来这里进,还要介绍叙浦县其他的店家过来!”
邓联佳道:“姜先生,不瞒你说,从现在开始,我开店子的理念可能有点变化:以交友为主,赚钱在其次。叙浦离武冈很近,同在雪峰山,称得上是真正的老乡,希望你带新朋友过来。请你留意,我最喜欢带队伍的朋友!”
姜定要立刻心领神会:“张先生在的时候,也曾这么交代过。我那里还真有不少这样的朋友,有机会来龙潭做客。”
邓联佳把姜定要送到车站,分手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姜先生,光文先生身边有个人,你认得吧?”
姜定要道:“张先生身边的人很多,不知你要问的是哪一位?”
“就是他最亲信的人,别人都叫他细狗。”
“很熟,我们都叫他老张,他怎么了?”
“这些天一直没见他,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到外面收账去了,哦,他出门时还要我转告你呢,说他办完事就会回来,你看,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
“没什么,随别问问。姜先生一路顺风,我就不送了。”
邓联佳离开车站,他没有回家,而是骑着沿湘江向南走。自从接手了这么大一份产业,他心里堵得难受,像是身上背负着几座大山,他被压得快要崩溃了,当务之急是缓解压力。
越往前走,路上行人越稀少,过了大椿桥,邓联佳一甩鞭,马就一路狂奔起来,终于到了没有人烟的南郊,他迫不及待的从马背上滚将下来,在开阔地上歇斯底里狂奔呼叫,尽情发泄。待到筋疲力尽,心里也好受多了,然后烧纸钱、焚香,面朝家乡方向连叩几个头,含着泪诉道:“光文兄啊,你太高看我了,我是个没有大本事的人,你却把这么大的重任交付给我……我好惶恐,连你都没能斗过他,我又如何是他的对手?呜呜——光文兄,如果你在天有灵,就助我一把吧!让我在有生之年杀了张云卿,完成你托付给我的使命,呜……”说着忍不住泪如雨下,趴在地上直哭得昏天暗地……
邓联佳回到大西门家里的时候,已是傍晚。一到家,厨房立即为他摆上丰盛的晚餐,但面对品种繁多的山珍海味,他没有胃口,只吃了一点点就回屋里休息。曾几何时,这种生活一直是他向往的,一旦拥用,原来也不过如此。
一支烟才抽到一半,屋里有人敲门,他掐灭烟蒂回应道:“有事情明天来吧!”
外面的人没有走,却推开门进来了:“邓先生,是我。”
邓联佳没想到来人是细狗,忙起身相迎:“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是来汇报账目的呢!”
“回来一阵了,来找过你,他们也不说你送人去了。怎么了,遇上什么伤心事?”细狗看着邓联佳红肿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