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内清茶散出浅香,茶叶不算名贵,水却难得甘甜。
萧景姝放下茶盏,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妙通真人和韦蕴谈及往事。
“昔年康氏叛军入城,并未对我等修道之人手下留情,只勉强算是没有滥杀罢了。”妙通真人眼中露出回忆之色,“后来,前护国寺智能方丈携弟子超度亡魂,宣扬佛法,受人尊崇,佛门、道门中人也沾了些光,连后来的突厥人也没对我等多加为难。”
萧景姝握在茶盏上的手微微一紧,但妙通真人并未多加提及智能方丈的“弟子”,只继续说起十几年间的修行之事。
“贫道略通些岐黄之术,常替周围百姓诊治,加之香客往来,观中不过清闲度日。”妙通真人有些担忧地看着韦蕴,“娘子留在此处,怕是会受苦。”
韦蕴微微摇头:“修行之事,哪里有受苦之说。”
萧景姝低头捏了捏荷包。她自己手头并不算宽裕,荷包里只有前几日高岐发给她的太女卫月俸,但来元妙观前恪敬公主给她塞了五千两银票,说阿娘没要,让她设法将银票留在道观里。
想了想,萧景姝到底没把银票掏出来,只对妙通真人道:“我这里倒有不少好用的药方子,还请真人借我纸笔一用让我留下这些东西,权当是为阿娘尽孝了。”
第84章明过往上书:较去岁新增枝桠十六。……
废了不少口舌后,妙通真人总算收下了那一沓厚厚的方子。
她从中挑出了几张和治病关系不大的方子,轻咳几声:“此物……怕是用不上。”
萧景姝顾左右而言他道:“人心险恶,观中总要有防身之物嘛。”
妙通真人掩面道:“贫道的意思是,观中已有差不多用处的方子,无需小娘子的这些了。”
也是,能在二十载战乱中保存自身,怎会没有防身的手段。萧景姝闻弦音而知雅意:“那我再给真人写几张您绝对没见过的。”
一旁的韦蕴温和地注视着她,待她停笔后缓声道:“赶路要紧,皎皎,你该走了。”
萧景姝心中有些不舍,却还是颔首:“……嗯。”
春日洛阳,牡丹盛开,满城飘香。街道上行人如织,车马喧嚣。萧景姝拉缰上马,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元妙观。
两个小道童慢慢关上了道观的大门。
她收回目光,策马驱驰,奔向比城门更远的远方。
……
琅琊。
萧不言踏进了山中别院的大门。
十六年前,他曾经来过这里,就在皎皎出生的那一夜。他从产婆手中接过小小一团的襁褓,细细体悟新生是什么。
那片刻的体悟给他深静如渊的生命带来细微的波澜,让他偶尔在瞧见有孕的妇人、初生的马驹时短暂忆起怀抱襁褓一动也不敢动的感觉,可也仅仅如此罢了。
他从未想过回来看看她,也从未惦记过那个看起来极其孱弱的女婴有没有长大、又长成了什么模样。生平第一次,萧不言心中生起名为后悔的情绪。
此时此地,能够让他倾诉情绪的竟只有一个公仪仇。于是萧不言微微侧身对他道:“从她出生后,我就该时不时回来看看她。”
这样也能早日察觉这座山庄里埋藏的秘密,早日让皎皎走出牢笼,早日让公仪仇停止无意义的复仇,好挽救一些无辜者的性命。
公仪仇没有理他,控制着轮椅转向自己常住的院子,一旁的钟越见状忙上前为他推轮椅。
山庄外已经安排好了看守的人,于是萧不言没有再管他的去向,而是径直走向了萧景姝住了十余年的留芳阁。
来此查探的暗卫给过他山庄地图,他早已将布局记得清清楚楚。
室内陈设很是寻常,靠近回廊的窗下摆着一张书案,案上的砚台已落满灰尘。书案两侧立着樟木书架,架上书籍不多,几乎全是萧景姝十余年来练习过的字画与做过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