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果然够大胆狂妄。
但高云桐心里还是有些沉沉。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忠君爱国”。现在可以爱国,却不能忠君了;爱国还不是那种英雄般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爱,凤栖一直用她的行动告诉他,在带兵上,要曲折救国,肯为了利益做一时的让步与合作。
他撇撇嘴苦笑,这实在是超出了他一个读书人的认知。但书生意气往往不能成事,他也是在学习着更像那些高官权贵一样思考问题。
正在对着烛光往深处想,外面简陋的柴门被敲响了,之后一阵盘问,再接着是笃笃的脚步声奔到他房门前,敲了两声门问:“将军睡着了吗?”
“没有,有什么要紧事吗?”
“山下来人,说是姓凤的,打扮倒不像皇家,简朴得很。四个人:两个男的,两个女的;一老,三少。”
“有手书么?”
“有。蜡封着口,说要将军亲启。”
高云桐训练出来的兵已经很有作战及防御的经验了,又说:“检查过了他们的马车,一辆,别无他人驾驭,车中也没什么夹带的东西。”
高云桐开门接过信件飞快看完,眉宇一挑:“快请进来,但不要闹出动静,直接把人送到我那间书室。”
他飞快地更衣,疾步到了书室。
那里隐蔽,隔声也好。
他的亲信也很快把几个人带来了。舒辞
太行山山间比外面城市里温度低上好多,几个人都披着斗篷搪风,因而也都显得面目幽微,其中最后一个显得最为颓丧,几乎是被旁边一个人硬拖着,走得踉踉跄跄,很不情愿的样子。
走近了,高云桐才兜头一揖,也不称呼,只说:“请里面坐,茶水粗陋,聊以解渴而已。”
四个人进门,他警觉地把门关上,外面的一片虫鸣枭叫,一概都被隔绝了。
四个人解开斗篷上的兜帽,长长舒了一口气,为首的那个年老的妇人四下看了看,问道:“太行军常年就驻扎在这儿啊?”
高云桐第一个给她奉上了茶杯,微笑道:“王妃请用茶。太行军在磁州等属于我们的城池里也有驻军,但主力在山上,可以遥控八陉及山两边的诸州府,消息传递更通达。需要粮草补给则从所控的城池取用,百姓还是很支持的,州府里的官员看我身上有个承宣使和游骑将军的名分,一般小事也不违拗。”
那老妇笑道:“还叫‘王妃’啊?”
高云桐的脸红了红,低声叫:“岳母。”
除了缩在角落那最颓丧的一位之外,其他几个都笑起来。
年轻的女子挽着晋王妃周蓼的胳膊,笑道:“娘,虽然亭卿不在身边,有这样一个佳婿在,我们这颗心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又对高云桐说:“妹夫这里不错,多添我们四张嘴巴可还使得?这里两个男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娘年纪大了,我却还能做些纺绩浣洗,能自食其力。”
她身旁一个不服气地说:“恁的瞧不起我,我好歹也曾是朝廷的文臣,虽然不会种地,但帮妹夫处理一些来往文书还是没问题,烧火喂马这种应该也行,决不会白吃闲饭。”
高云桐便也笑了:“赡养岳母,扶养兄姊,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何况我虽然没拿到过朝廷发的俸禄,但在太行军里大家还没愁过饭吃。只是诸位原都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如今到山间乡野,不仅没有玉盘珍馐,也鲜有肥甘美味,粗茶淡饭外加山林野味为主,吃苦是肯定要吃苦的。”
大家均笑道:“这也算不得苦了。惶惶然奔逃这么久,能安定下来,不用饥一顿饱一顿,不用餐风饮露,简直是神仙的日子。谁还指望着当年王府过的奢靡生活不成?”
笑完也有些沉默,往事均不可追,只能说比起在京畿过着的囚徒般的生活要好得多了,未来依然是眼前一片白茫茫。
高云桐又看了看缩在角落里那位他现在还懒得把兜帽摘下,脸也沉在阴暗中,众人笑语的时候,他既不笑,也不说话,死气沉沉的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高云桐不由就问道:“大哥觉得呢?”
“不要叫我‘大哥’。”那人好半天才回应了一声,死气沉沉的还带着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