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心“怦怦”直跳,不觉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大概还太小了,曾经听人说过那些胎儿会在肚子里手舞足蹈种种,她一个都没体验过,倒是有时候像小鱼吐泡泡似的,肚子里突然一声“咕噜”,也像被泡泡突然碰了一下似的。
她认真地穿上了褙子,把头发挽起用首帕裹上,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端庄一点。然后跟着温凌到了中军帐里。
章谊也是近五十年纪的人了,这一年多,须发也白了不少,此刻满脸谄媚,见到温凌的长靴橐橐而来,就露出一些喜色,拱手拜倒:“臣章谊参见二大王!二大王万安!”
从他的视角可见温凌身后有一袭郁金色长裙跟着飘然而至,章谊却只想着温凌与幹不思都是身边缺不了女人的壮力男儿,估摸着是哪个新宠。靺鞨人又不大讲女子不露面的规矩,今日温凌傲慢来见,故意叫个女人跟着显示轻视,也是靺鞨人的常有之态,他何必与这些蛮夷之人计较?
温凌果然很傲慢。
即使看见章谊这南梁的相国,现在跟条老狗似的俯伏于地,摇尾乞怜的模样,也毫无亲善的意思,反而更加瞧不起他。
他坦然在章谊的跪拜中大大咧咧走到了中军帐正中的圈椅上坐下,把凤栖拉到身边说:“今日南梁献礼的经过,你,和我帐下文书一起做个记录。”努努嘴指指桌上的笔墨纸砚。
凤栖瞥他一眼,他挑着一边唇角笑着,斜眸回望,好像就是故意要叫她见证她母国的耻辱。
凤栖不言声,自己磨墨掭笔,弯腰铺开纸准备记录。
而温凌顺势把手放在她的腰上,上上下下撸着自己的猎犬一般撸动着她的身体,似乎也在宣示着他的主权。
“尊使今日所来为何事?”温凌漫不经心地明知故问。
章谊却再没想到温凌身边这位美人儿是晋王之女凤栖,谄笑道:“二大王,析津府一别又是好些时光,臣奉大汗与大王的圣谕、钧命,好容易说服了鄙国官家,和议中的几项已经提上议程,定当努力实现,还有几项……”
温凌已经连咳了几声,见章谊兴奋不已要和他表功,终于忍不住桌子一拍,说:“别整这些没用的!”
章谊吓了一跳,声音低了下来,谄媚却丝毫不减,陪笑道:“是,是。鄙国官家已经赐死了曹铮,现在枭首传示九边,以为众臣儆戒,先请大王过目。”
凤栖抬头,看见章谊身边是两个匣子。
而温凌亦道:“拿来我看。”
章谊在两个匣子中挑了一个,双手捧上:“大王,此乃曹铮贼子。”
温凌瞥了另一个一眼:“那另一个是什么?”
问是问了一句,也不那么关心,要紧先看老对手的头颅。
他的亲兵从章谊手中接过匣子,上下左右看了一番,接着对章谊颐指气使:“你打开它。”
章谊知道这仍是不信任,但一点不敢显露不快,笑嘻嘻应道:“是,臣亲自来开。”伸手在匣子上金亮铜活儿上一掰机括儿,只听清脆一声“啪”,匣子盖揭开,一股残血夹杂石灰水的腐败气味很快弥散开。
凤栖顿时喉头一声作呕,引温凌斜眸看了她一眼。
她强自忍耐,一点点给自己打气,深呼吸着,等待着一会儿要看一看那个英雄的头颅。
温凌的亲兵见惯了杀戮,个个笑嘻嘻的,说:“看着是挺像是真的曹铮,不过南人惯会说话不算话的,还是要仔细瞧瞧清楚。”
章谊陪着笑:“不可能的,臣办事,大王还不放心么?曹铮不仅是大王的眼中钉,也是鄙国官家的肉中刺,肯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温凌便不急着让亲兵把头颅呈送上来,手一虚按:“你们官家怕他这个建节的将军掌握晋地、乃至北地的军权,想除之而后快我信;但你们一直说给曹铮定罪很难,而不经大理寺审理、不犯《大梁律例》,即便是有皇帝暗示,大理寺也不能枉刑我倒很想知道,大理寺最后是如何给曹铮定罪判刑的?”
这正是章谊要卖弄自己立功的地方,于是不疾不徐笑道:“确实很不容易,臣和官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曹铮骨头硬,大王也是知道的,在京里素有清名,在北边打了几次胜仗,老百姓也拿他当救星,这次要动他,各处上书、求情、招贴雪片似的往京城飞!各路、州府、各节度使都为他说话!京里的太学生闹了几次,革除了多少学生的功名!定罪要杀之前一晚,有些百姓竟也在法场为他奠酒、送浆饭,官家后来只能紧急命令改为‘加恩赐死’,避免他在大庭广众下就戮,会引起民变。”
“二大王!你说这难不难?!”
温凌点点头:“确实不容易。听说曹铮一直是不肯认罪的?”
章谊摇头晃脑,最后还不忘“丑表功”一下:“他当然不肯认罪认罪就要死嘛。刑也动得够狠了,先是鞭杖,再加三木,最后身上全是鞭痕杖伤,手指脚踝尽数折断,也没有肯招。”
凤栖忍不住吸溜了一下鼻子,眼圈红红的,拼命忍住泪想:我要听下去,曹伯伯为国家受的所有罪、所有冤,我都要一字一字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