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湄揣度着皂吏的话音,满怀心事地随着他出了班房。外头风雪沛沛,一行人沿着回廊路过一处广场,却闻里头传出突兀的喝彩声,皂吏睃了云湄一眼,见她步渐慢,便适时开口解释道:“云大人先前被府台家的公子请去比试箭法了,今日才没有露面。”
云湄挑眉,抬首望了眼廊外的天气,问道:“这么大的风,比射箭?”
她被勾起了几分兴致,皂吏也观测着她的神色慢下了脚步,停在临近看客棚的廊道下,笑道:“都是好手,甭管什么气候,都能比。不光顶着罡风,他们还蒙着眼睛比呢。”
云湄很是诧异,这下一时半会儿是走不脱了,非得看上一眼不可。她于是顿住步子,探身瞧了瞧,就见场子里头盈满飘扬的大雪,棉絮般随风撕扯着,劲风吹拂,挟得台子上搭弓挽箭之人衣袂猎猎,三指宽的绸布蒙蔽视野,带子尾端交缠着他的青丝,难舍难分地翩跹飞舞。
云湄心里揣着回家安排宴席事宜的任务,原打算浅浅瞄一眼便收目走开,可乍见这番场景,她脚下仿佛遽然生出了根,脑海之中不可自控地浮出一个人影来。
彼时,他也如这般……
恰是此神思飘飞之时,远处的人冷不丁松了手,弓弦铮鸣,箭矢倏而破空,生生撕裂了庞大的风雪呼啸之声,伴随着围观之人的惊嚎,咻地从云湄耳畔擦过。
云湄双目瞠大,心都空了一瞬,恍惚间于耳畔一片嗡鸣之中捕捉到了乔子惟仓皇躲避的声音,她惊心骇神地循声回首,就见那支羽箭于乔子惟身侧的廊柱上入木三分,箭尾仍在嗡嗡发颤。
——看那去势,再稍微歪上几指长的距离,便能穿透她夫君的心房!
第86章冠妻姓(六)“我家娘子负心薄幸,早……
岁暮天寒,凛风愈烈。深深扎入廊柱之中的那只箭矢尾羽不住发颤,因为劲力颇大,嗡声连绵了好一阵子,才堪堪息绝。
才在命悬一线中走过一遭,乔子惟忘了做出反应,脚下甚至不知道本能地退步避让,始终怔愣原地,面孔一时间苍白似雪。
场中很快有陪侍上官们射箭比武的小吏匆匆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小插曲、小插曲”,态度敷衍,显见不当什么值得惊怪的大事儿,自顾自便去使力拔那只箭,没有要向云湄他们解释致歉的意思。
云湄眉关深深攒起。
憋屈吗?憋屈的,但她并不真正生气。十来年为奴为婢的摸爬滚打,她几乎每日都能耳闻、亲见各色骇人听闻的草菅人命之事,初时惊惶,及至而今,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权贵,泰半就是这般德行。
倘或当真死人了,他们还能恶人先开口地怨上一句扫兴。
虽则心里膈应,趁势打探是少不了的。云湄走至乔子惟身畔扶住他,先行将目光看向今日引领他们夫妻俩出入的皂吏,朝拾箭小吏压着官帽匆匆跑回场中的背影,示意问:“这是云大人身边的陪侍么?”
皂吏点点头。对于乔子惟,他轻描淡写,嘴里并没有多余的关怀,倒是冲云湄说道:“插曲而已,夫人没受惊吧?”
云湄沉吟。
所以,这一箭就是那位云大人射过来的了。
看来这位云大人也不是什么有操行的贤良之士。
瞧他搭弓挽箭那架势,非炉火纯青达不到,是以,定然不存在射偏的意外情况——再偏也不至于偏到游廊这头来。
他就是故意的!
云湄由此思考,那么云大人这一箭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在提醒什么吗?
催孝敬?
让他们加码进奉贿赂的数目?
虽然亏空已经填补上了,但瞧这般动辄要人命的态度,难保这位云大人会不会刻意寻出不满的地方来,再行拿捏。
——她先前就怀疑,一个素昧平生的京差,缘何要四处奔走为乔家遮掩漏洞,压下此祸?
只要云大人拿捏住这份恩情,他们是还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