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听得似懂非懂:“你受他影响吗?”
李秋屿笑了:“明月,你问得太尖锐了,应该多少受点儿?也许我自认为不受,但无形之中受了影响,还有种可能,”他很专注地看着明月,“他做了我客观上觉得不好,但潜意识里希望发生的事,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希望这个事发生,但他做了,我没有反感,甚至会感到一阵痛快,这大概就是他对我的影响,他好像承担了我的其中一部分,你怎么看待我这样?”
明月说:“事情是他做的,不是你做的,人脑子里每天都会想很多事,同学还幻想抢银行发财呢,可只要没真的去做,我觉得就好了。”
“如果我知道他做的很多事不好,但没阻止,成了旁观者,这恶里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了?”
“你能真阻止住他吗?如果不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觉得不怪你。”
李秋屿却还要继续问:“如果我阻止,多少能起一点作用,但我还没去做呢?”
明月望着他,忽然过去搂住他脖子,趴他肩头说:“你活着都很费劲了,还天天想这样的事折磨自己,只有你在乎,赵斯同他们根本不会这样折磨自己,这对你不公平,慢慢别想了吧,我知道你从不做亏良心的事。”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搂紧了他,这个房子她害怕,书房不敢再进。她总觉得血还在,不太吉利,她好像把他搂紧点,李秋屿就能暖和一点,安全一点。
“无论你想到什么,记得想想我,咱们永远在一块儿。”
李秋屿的手,在她后脑勺不停抚摸着:“我会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叫你这么难过的事,我什么都能答应你,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明月破涕为笑,她松开他,李秋屿攥住她手腕:“我积压了一些工作,可能要忙一忙,周末再去接你,咱们还像从前那样。”
他再次到酒店,没人发现异常,李秋屿永远叫人觉得舒服,他好像已经养好了身体,气色很好,没有一丝孱弱感,反倒像打哪刚愉快地度假归来。员工们关切地问候,他解释几句,也就过去了。
投资人,还有他的旧同学在一起吃了个饭,叔侄俩都很喜欢他,李秋屿在他们眼里,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有才干的人。他们总担心他会离开,但他真有一天离开,又清楚没人能留住他,李秋屿看着好说话极了,可同时意志坚定,没人能改变他想法。
大约忙了几天之后,赵斯同来到泳池,和他一块儿游泳。他突然跳下来的,李秋屿知道是他,手臂上的伤疤没法遮掩,赵斯同瞥了几眼,忽然精光一闪,盯住他问:
“我听说,师哥过年受了点伤?一个年关都没露面?”
李秋屿极其平静:“已经好了。”
赵斯同眼睛闪烁,他没笑,敏感地又多看几眼:“怎么受的伤?”
李秋屿说:“怎么受的伤不重要,重要的是,伤已经好了。”
赵斯同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起他:“你年关,是不是去那小姑娘那个村子里过了?”
李秋屿笑道:“你聪明得可怕。”
赵斯同说:“除了那儿,你没地方可去,当然了,也能换个说法,你哪儿都能去,也哪儿都不能去,你没心劲走动,我一直想请你到上海过年,就咱俩,正儿八经过个年,可你不愿意。”
李秋屿说:“你有家庭,我跟你一块儿过年算什么事?”
赵斯同嗤笑一声:“家庭?我拿出一天应付就很给面子了,你能忍受一大家子吃吃喝喝,吹牛的吹牛,废话的废话,小孩子到处乱跑乱闹的年关?”
他非常肯定,李秋屿不会向往这种俗世幸福,他要向往了,他就是俗人,赵斯同不能接受李秋屿变俗人。
“有什么不好吗?”李秋屿语气稀松寻常。
赵斯同道:“看来,你在乡下跟劳动人民一起过年过得很高兴。”
“我确实高兴,我为什么不高兴?”李秋屿手臂上的伤疤,赫然在目,赵斯同眼睛跟随着,这不是撞的,跌的……他周围的人全都是瞎子吗?赵斯同脸上露出一种不自然的表情:
“这是你自己弄的。”
李秋屿不承认,不否认:“我还有事要忙,你自便吧。”他上了岸,赵斯同紧随其后,像甩不掉的幽灵,他迫切问道:“还真是?”
李秋屿正面看他,并不逃避:“是不是,现在都已经好了。”
赵斯同心脏一阵剧烈跳动,诧异地叫起来:“李秋屿,你他妈疯了吗?你真跑去自杀?”他脸都要扭曲了,感到一种深深的背叛,他的导师,他的偶像,一个精神无比强大的人,最终竟真被自己的虚无弄去自杀?他强大在哪里了?他没能对抗得住虚无,什么事都没做,浑浑噩噩,平平淡淡,就这么虚耗了三十载,去死了?赵斯同没法接受,他是被李秋屿唤醒的,世界太精彩了,活一万年都不够,他竟然去死?真的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