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霖对周承翊拱了拱手,毫不作伪道:“殿下若是能给他一个教训,但是留了他的性命在那是最好的,至于整个谢家,下官敢给他们作保,他们绝对是一心一意侍奉君主,别无二心的。”
沈江霖既说了要求,又一语双关地提醒了周承翊:谢识微行差踏错了,你要处罚他就处罚了,但是谢家其他人可没有犯事,留着谢家在,以后你要是登基了要用人,那可是拿来就能用的,别寒了谢家子弟的心。
沈江霖半分没有求人的姿态,仿佛真的只是和朋友说起一二闲话一般。
但是周承翊却是听进去了。
关于谢家的情况,周承翊不是没有过怀疑,也幸亏谢识玄查来查去没有问题,谢识微才没有被当场处决,可正是因为谢家被怀疑了,这个时候再见谢识玄,周承翊怕自己会被谢识玄左右了想法和心绪,到时候不能公正判罚谢识微和谢家。
但是沈江霖的一席话,让他从这桩纷乱繁杂的案件中抬起头来,想到了一些更关键的内容,那就是他以后还要不要用谢家?
如果要用,那就只能只惩处谢识微个人,不能涉及到谢家其他人,如果不准备用了,那么随意他如何处置都无所谓。
周承翊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沈翰林的意思本宫知晓了,本宫会再三斟酌的。”
沈江霖话已带到,想来周承翊作为即将要登基的太子,绝对会明白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他更有利的,瞧着已经在此逗留了许多时间了,便准备不再叨扰周承翊,起身想要告辞。
周承翊起身,将沈江霖送出了石舫外,两个人立在临水小桥之上,此刻日暮已经开始西斜,金色的夕阳洒在池塘的水面上,微风吹来的时候水面反射出点点金光,在池中畅游的锦鲤尾巴摇晃之时,将那些碎金打破,十分自由自在。
因着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又是站在临水小桥上,四面有风,人不用再受炎热之苦,心绪也得到了放松。
周承翊看着夕阳西下,想到了自己尚未批完的诸多奏折,他却是实在轻松不起来,忍不住垂询沈江霖:“沈翰林,本宫有一宫外的好友,家中世代行商,其父对他要求甚严,因他以后要继承家业,便将家中各处铺子都交托到他手里让他巡查,但是每每在他查账之时,不管他如何用尽全力去做,依旧有让他父亲不满意的地方,他求教于本宫,本宫亦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应对,不知道沈翰林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这便是现代网友所说的“无中生友”?
想来这个“好友”就是周承翊自己吧?
通过周承翊透露的这个信息,沈江霖更加确信了如今永嘉帝的身体一定是比较糟糕了,所以才会将大部分的公务都要交托给周承翊,或许永嘉帝还没到完全批阅不了奏折的地步,毕竟朝堂之上也没传出来永嘉帝生病的消息,但是永嘉帝一定是着急自己的情况,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愿意放权,让周承翊快速熟悉起政务的处理。
沈江霖能想象目前周承翊所面对的极端压力,他脑海中过了一遍接下来要说的话后才缓缓道:“殿下,要下官说,其实这事也不难解决,只需和您那位朋友说,在他父亲面前适当示弱便是。”
周承翊愕然:“示弱?如何示弱?若是示弱了,他父亲不是更认为他难当大任吗?还如何放心将家业交到他手中?他父亲可不止他一个儿子的。”
沈江霖微微一笑:“可就是他拼尽全力去做了,依旧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让他父亲完全满意对吗?”
周承翊被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点头。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通过父子亲情下手,他父亲做了一辈子这个行当,自然是个中老手,许多事情信手拈来,但是对于他而言,他却是有很多情况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就对他父亲虚心求教,有任何不明确的地方都拿给他父亲过目,不要自己妄下决断,等到事情桩桩件件都有了定例之后,以后他再处理类似的事情,便是想出错都难了。”
“再者说,他父亲定然心中也是明白他儿子不可能做的与他一样好的,若是真做的一样好了,甚至更出色了,那么将父亲的颜面至于何地?相信他父亲定然是乐意教导他的,或许在一教一学之间,他们之前因为这些事情而紧张的父子亲情都能得到缓和。”
“情感是处出来的,父子亲情亦是如此。”
沈江霖说完这一长串话的时候,周承翊也快将沈江霖送到了大门口,等到沈江霖走后,周承翊彻底陷入了深思之中。
情感是处出来的,父子亲情亦是如此。
这句话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他早早失去了母妃,在一众宫人之中长大,小的时候,他最期盼的就是父皇快点下朝来看他,那个时候的他还会趴在父皇的膝头看他批阅奏折,会躲在御案底下和父皇躲猫猫,他记事早,印象中很深的一件事,那个时候估计他才三岁多吧,父皇用完晚膳了还在看奏折,他好几次去缠父皇过来陪他玩,却被父皇叫他一个人先玩一会儿。
他心中有气,后来竟是偷偷拿下来一个烛台,然后将父皇还没批阅的几份奏折拿走,放在烛火上烧。
那个时候的周承翊想法很简单,烧了这几本奏折,父皇就不用一直伏案批阅了,就能多一点时间陪他玩了。
结果被宫人发现了后,大吃了一惊,紧急抢救了那本奏折,可是也只剩下了半本折子了,父皇当夜招内阁大臣进宫,才搞明白这本奏折上究竟是写的什么,为了这个事情,整整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当时他害怕极了,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躲在床角一声不吭。
结果父皇处理完所有的政务,看到自己蜷缩在床角睡着后,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将他抱到床上搂着一起睡了一晚,并且第二天和他约好,以后多抽一点时间陪他玩,但是前提是不能再烧他的折子了。
那个时候的他,拍着小手开心的笑了,一点都不会担心因为烧了一份折子,而安上什么大不敬的罪名。
他的父皇,和天下的父亲一样,也有对他倾尽所有耐心和包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