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接报丰林、金明的唐贼守军撤入肤施。刘大将军闻讯当即,便又不顾金贵之躯,复引其部兵,亲往取之,——两城果轻易而下,而留臣等驻延川,恭候圣驾。自臣等离城平营,为陛下进取延川诸县至今,臣等唯奔波路途,清闲营间,端得是坐享其成。固然三城克取之功,诚俱刘大将军智勇所致,臣等赞服而已。唯今觐见陛下,臣寸功之立,实愧煞矣!”
一言既出,从在李善道左右的屈突通等将,无不讶然,至有窃笑。
李善道也是忍不住失笑出声,摸着短髭,示意王君廓近前,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君廓,你是担心我没有战功让你立么?”
王君廓赶忙答道:“陛下素来公正严明,臣岂敢有此念!”
“既然如此,就不要说这些怪话了。我黑闼贤兄此取延川等城之战的经过,我已於他的奏报中看知。夜袭延川此战,是从延川城西数十里你们的营中,疾驰而至。兵贵神速,自是不能动用太多兵马。故黑闼只率其部精骑而急往赴之,实不得已耳,既非弃尔等之功,亦非轻诸将之力。此乃临机决断,务求速克。且待你等从我兵到肤施,会攻之际,你何愁无建功之时?”
却这王君廓,几年前刚从投李善道时,最先本曾是刘黑闼帐下一将,——当时李善道将他拨给了刘黑闼统带。彼时,他对刘黑闼恭恭敬敬,不敢有只字不满。斗转星移,到了如今,他已是天子近臣,功高位显,往日对刘黑闼的敬畏,却化作了争锋之心。乃有了今见刘黑闼连下三城,功勋赫赫,自己却滞留延川无所作为,心中郁结难平,遂借觐见之际吐露怨气此举。
听了李善道的闻言抚慰,王君廓尽管心中仍是对刘黑闼的“自私自利”满腹怨言,但听李善道一口一个“黑闼贤兄”,便也只得作罢,应了声是,退将下去不提。
诸将扈从李善道,兵马继进。
下午时,到了延川城外。
稍事休整,马不停蹄,转向西南,直扑肤施而去。
一路行军,却所见景象,与在河北、河东时所见大为不同。
时值盛夏,关中独有的黄土高原上在烈日下毫无遮掩,千沟万壑反射着刺目的白光。
队伍行进在蜿蜒的官道上,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被风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梁峁。热浪在沟谷间蒸腾扭曲,视野所及,极少见到成片的绿色,只有稀疏耐旱的灌木和蔫黄的野草。
沿途村落十室九空,断壁残垣间难见人烟,偶有野犬窜过,对着浩荡行进的军队发出几声凄厉吠叫,随即又消失在沟壑深处。唯有大军踏起的漫天黄尘,在这片土地上滚滚向前。
入夜后,进军不歇。
火把连成长龙,在漆黑如墨的塬峁间蜿蜒游动,马蹄与脚步声沉闷而执拗,惊起夜栖的飞鸟。
一日一夜,加上多半天,急行百余里,次日下午,大军前锋已抵丰林城外。
刘黑闼率麾下将佐迎出三十里,将李善道一行接入城外大营。
到了中军大帐,等李善道落座,及屈突通等将也都就坐。
刘黑闼却不坐下,他赳赳然地立在帐中,先向李善道进禀得了丰林、金明两城后,他所措置的善后事宜,禀报说道:“臣已严令各部,不得入城扰民,只於城外扎营。丰林、金明二县库藏、图籍封存待查,原有胥吏暂留原职维持,已遣军吏宣慰百姓,开仓济贫,民心初定。”
随即,他神色一正,便指向帐中悬挂的地图,——时间紧促,沙盘还没制成,急切地向李善道汇报其所探知到的肤施城的最新情形,说道:“启禀陛下,臣这几天接连派出了多股斥候,详查肤施贼情。据多方侦探,今已查明,段德操收缩兵力后,肤施城中守军,现约在四千至五千之数。其城本是新城,又其城防,在去年刚经过一次修缮,颇为严固。”
徐世绩听出了刘黑闼急於求战的心情,便望了下帐壁上挂着的地图,转看李善道的神色,趁着刘黑闼话头稍停,抚摸着胡须,插了一句话,说道:“陛下,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今我虽众,然贼据坚城,段德操又颇称名将,以臣愚见,此战,我军不可掉以轻心。”
李善道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刘黑闼:“黑闼,你前锋至此,对肤施最为了解。可有破城之策?”
刘黑闼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肤施”二字上,声如洪钟,说道:“陛下!徐大将军所虑,诚有其理。然以臣之见,贼守军现虽聚了不少兵马,然士气低迷,我军连胜,却锐气正盛!至若段德操所谓名将之称,得看对手是谁。今莫说陛下亲至,便臣等又谁个将他看在眼里?臣观其城,三面环抱清水,只其城北,地势开阔,可展开兵马。
“臣之浅见,我军抵达后,无需过多休整,当趁其惊魂未定,便即刻展开猛攻!臣愿率本部为全军前锋,先登夺旗,待臣撕开缺口,陛下再挥大军压上,必可一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