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
七月流火,蝉鸣在梧桐枝间炸响。
柳清漪穿过垂花门时,青砖地上蒸腾的暑气透过绣鞋直往上钻,鬓边的白茉莉被汗湿得蔫了几分。
紫薇院的湘妃竹帘半卷着,廊下铜盆里的睡莲蔫头耷脑,倒是墙根处几株紫薇开得正盛,绛紫色花穗在热风里轻轻摇晃。
推开雕花槅扇,扑面而来的除了檀香,还有冰盆里不断融化的凉意。
胡姨娘蜷在竹榻上,月白纱衣被汗浸出深色痕迹,怀里襁褓裹着淡青薄绸。
小儿在闷热里不安扭动,异瞳在昏暗室内泛着诡异的光芒。
见柳清漪踏入,她慌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强撑起的笑比三伏天的残荷还蔫:“夫人来了,快歇着,这日头毒得很。”
柳清漪蹲下身时,竹席沁出的凉意透过裙摆。
指尖触到孩子发烫的小脸,异瞳在热浪中灼灼发亮,映得胡姨娘眼下乌青愈发浓重。
“姨娘这般整日守着,仔细中暑。”她轻声说着,接过襁褓时,胡姨娘的指甲几乎掐进她腕肉,许久才如断线木偶般松开。
竹榻边的描金漆盒早被汗水浸出深色水痕,柳清漪掀开盒盖,取出两片薄如蛛丝的鲛绡。
纱片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她屏息将纱片覆上孩子眼睛,指尖因闷热沁出薄汗。
胡姨娘抓着竹榻边缘的指节发白,喉间不断滚动着压抑的呜咽。
当琥珀色彻底隐入纱片,露出与常人无异的漆黑瞳孔时,胡姨娘猛地捂住嘴,滚烫的泪水顺着指缝砸在孩子襁褓上。
她扑过来攥住柳清漪的手腕,腕间银镯撞在竹榻上发出清脆声响:“这……这真能长久?我的儿……”
柳清漪望着孩子舒展的眉眼,纱片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且先用着。”
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穿堂风,吹得案头书卷哗啦啦翻页。
她伸手按住书页,指尖抚过有关异瞳的记载,暗道:“世人愚昧,终有拨云见日之时。”
胡姨娘哽咽着将孩子贴在心口,滚烫的泪滴在小儿脸颊。
纱片下的眼睛眨了眨,孩子忽然咯咯笑起来,惊得梁上燕巢里扑棱棱飞出雏鸟。
柳清漪起身推开雕花窗,裹挟着紫薇花香的晚风卷进来,吹散了满室暑气与阴霾。
京城。
蝉鸣穿透朱漆宫墙,在王府书房的青砖地上碎成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