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站在山门外,脚像被钉在青石板上。她原以为丈夫只是在山里清修,最多收几个徒弟,却没想过这洛神谷竟是这般气象——朱红廊柱沿着山势蜿蜒,飞檐上挂着的铜铃在山风里连成一片清越,穿青色短打的弟子们抱着剑匣往来如梭,远处演武场上的呼喝声震得空气都在颤。
她曾经也埋怨过,怨他离家一去都是一年几载。女儿长成什么样子他都有可能忘记了,怨他把大儿子封印了起来。此刻望着崖边那面"洛神"大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底下操练的弟子,忽然就说不出那些怨了。
管事的弟子引她往内走,路过药圃时见着十几个弟子蹲在畦边翻土,竹篮里晾着她叫不上名的草药。"这是预备着给前线送的金疮药。"弟子解释的话还没落地,就见着皇浦云走进一个厅里面,玄色衣袍下摆沾着泥灰,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正低头跟一个老者交代着什么,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指绞着衣角。她忽然想起去年他难得归家,夜里独自看星星,说山里的星星比家里亮。那时她只嗔他说胡话,此刻望着这满山灯火,望着那些巡逻的弟子,望着丈夫鼻子猛地一酸——原来他不是不想家,是这洛神谷和千门万户的灯火,都需要他一个人照着亮。
大表哥看见父母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口。直接就跪下了。
白发苍苍的父母早已经满脸的泪珠,母亲捶打着雷鸣的肩膀。姑父则抚摸着雷鸣的脸庞,全是对儿子的思念。
雷鸣望着母亲鬓边新添的白发,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娘,那年我从义兴城逃出来,像条丧家之犬,一路往西走,干粮吃完了就讨饭,鞋子磨穿了就赤着脚。走到云州地界时,身上长满了冻疮,高烧烧得迷迷糊糊,一头栽倒在城隍庙的破庙里。"
他拿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却没喝,只是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迷蒙中感觉有人给我喂水,睁开眼就看见表弟坐在旁边,穿着一身青布棉袍,正拿帕子给我擦脸。我当时吓得魂都没了,以为他是来抓我回去领罪的。"
"可表弟啥也没说,先请大夫给我瞧病,又给我找了身干净衣裳。等我能下床走动了,他才问起义兴城的事。我把兵败的经过说了,低着头等他骂我,他却叹了口气,说大哥,守城不易,你能活着就好。"
雷鸣的眼眶红了:"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已是布云城的城主。没过半年,他竟把布云城的虎符塞到我手里,说大哥文武双全,这小城池交给你,我放心。娘,你说,若非表弟宽宏大量,我雷鸣哪有今日啊。"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母亲拿手帕擦了擦眼角,颤声道:"好孩子,都是一家人儿,该互相帮衬着。"
在雷鸣的青砖小院的堂屋里,皇浦云一过来,姑父攥着皇浦云的手直抹眼角,竹椅上的姑姑早已红了眼眶,纳鞋底的线轴在膝头滚了半圈。"云儿啊,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姑姑颤巍巍起身,将刚蒸好的蜜枣糕往侄儿怀里塞,"当年若非你,鸣儿怕是还困在自己自责的世界中。"
皇浦云笑着将糕点推回去,指尖掠过姑姑鬓角新添的白发:"姑父快别这么说,表哥有才干,能为朝廷效力是他自己的本事。"
姑姑忙不迭给侄儿续上热茶,茶雾氤氲中,她望着眼前这位身着锦袍却毫无架子的侄儿,忽然抹起眼泪:"那年头兵荒马乱的,我和你姑父抱着最后一丝念想找你,原以为不过是碰碰运气。。。。。。"皇浦云握住她枯瘦的手,温声道:"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年你们对我还是非常好,奶奶也是你们长期在照顾,要不然我哪有今日。"
洛神谷的暮色漫过听涛殿时,皇浦云正立于丹陛之上,玄色广袖垂落如墨。阶下大长老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青瓷盖沿磕出轻响。
"宗门需立根本。"皇浦云的声音混着殿外松涛,"你这一脉的《洛神谷经》,该有个像样的传人了。"
大长老抬眼,望见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他执掌谷中事务好多载了,鬓边霜色比殿外石阶上的青苔更密。"宗主的意思是。。。"
"三个月内,选一个嫡传弟子。"皇浦云转过身,眸光比潭水更深,"让他守着这洛神谷,守着咱们的根。"他顿了顿,指尖在凭栏上叩出清越的声响,"至于你,收拾行装,去青莽山脉。"
大长老手中茶盏险些滑落,茶沫溅上素色袍角。青莽山脉是宗门对外扩张的前沿,瘴气弥漫,更有妖兽盘踞,远比洛神谷的清修岁月凶险百倍。
"可是宗主,洛神谷的阵法。。。"
"新弟子会学。"皇浦云打断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去青莽,要做的不只是镇守,是把咱们的旗帜插在那片山脉的每个隘口。"山风穿廊而过,卷起他宽大的袍角,"记住,选弟子时,要看他眼里有没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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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垂首,雪白的长须遮住了唇边的苦涩。他知道皇浦云的决定从不更改,正如洛神谷的瀑布永不会逆流。阶前的石灯被暮色点燃,昏黄的光晕里,他缓缓屈膝:"老夫,领命。"
殿外的风忽然紧了,吹得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人在低声议论这场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皇浦云重新望向谷外连绵的山影,那里的夜色,比洛神谷更深沉。
交代好洛神谷的一切事务之后,皇浦云让小翠通知儿媳女儿她们,因为他们将要再次踏上旅程。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皇浦云骑在马上,玄色披风被秋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佩剑的冷光。他回头望了眼车厢,雕花窗棂后,儿媳林氏正扶着车辕,目光始终凝望着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