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氤氲的江南浸在倒春寒里,檐角垂下的雨帘悬着千万道银丝。青石板上漾开的水纹倒映着油纸伞的轮廓,伞沿垂落的雨珠正坠在少女发间,顺着她倔强昂起的下颌蜿蜒成河。
“莲儿。。。。。。”伞骨微倾,露出莲儿紧蹙的眉峰。姐夫望着跪坐在观门石阶上的女儿,指节几乎要捏碎竹伞柄,“仕林若归,必先往青云观……你有何苦……”
“他离开那日,海棠花开得正艳,”莲儿忽然仰面,任由冷雨刺着发青的唇,可唇边却绽开三月桃花般的笑靥,“哥哥若是踏过那座石桥,定要第一眼便瞧见莲儿。七百个日夜,怎舍得让他再候片刻?”绣鞋在青石上洇开一圈水痕,像是用泪水画就的年轮。
许仙背着竹篓踏碎满地涟漪,蓑衣抖落的寒露在石阶上绽开水花。他沉默着取出粗陶碗,褐姜汤腾起的热气在冷雨中化作游丝:“梳双螺髻,佩珊瑚簪,你忘了你姑母留给你玉钗。”苍老的手将小白的珠钗和白云纹襦裙铺在少女膝头,“莫让他瞧见你这般模样。”
“你姑父说的在理。”姐夫忙将蓑衣披在女儿肩头,捕头官服与竹叶摩擦出沙沙轻响,“这般狼狈模样,莫说仕林,连为父都要认不得了。”话音未落,忽见莲儿霍然起身,蓑衣滑落时溅起银亮水花。
“姑父说得对!”莲儿一把抓过许仙手中月白云纹襦裙,石榴红的披帛在雨中翻飞如蝶,“爹爹替我守着,半柱香。。。。。。不,半盏茶工夫便好!”青丝扫过姐夫肩上未落的雨珠,绣鞋踏碎满阶琉璃,茅屋檐角惊起数只避雨的白鹭。
石阶薄冰猝然迸裂,莲儿踉跄起身时。她攥着那袭白云纹襦裙撞开茅檐,木门震荡惊落檐角垂冰。许仙弯腰拾起凝霜的蓑衣,指腹抚过细密针脚,这般痴情任许仙都心中一颤。
姐夫望着女儿消失在雨帘中的背影,忽然发觉石缝间不知何时生出一簇鹅黄的蒲公英,在雨中轻轻摇曳。远处钱塘江的潮声混着鼓楼晨钟,漫过被春雨浸润的相思。
“哥哥会识得我的。”门内传来珠钗扫落陶盏的脆响,混着少女嘶哑却执拗的低语,“纵使罗裙染霜,襟前香囊未冷。。。。。。”
雨帘笼罩着青灰色城楼,仕林牵着蹒跚的小红马踏过泥泞官道。马蹄在积水中踢起串串水花,巍峨的城门在雨雾中显出朦胧轮廓,青砖缝隙里蜿蜒着苍苔的湿痕。
“去吧。”白素贞素色裙裾沾满泥点,抬手将贴在儿子额前的湿发别到耳后,“该了这段尘缘了。”她望着城头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杭州城”匾额,恍如看见二十年前许仙在断桥递来的顶间珠钗。
“娘说的是。”小红马忽然仰颈长嘶,鬃毛甩出的水珠溅湿了青石路面。仕林翻身上马时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雨雾,笑声穿透密密雨幕:“纵使姻缘不成,总归仍是两小无猜的兄妹!”
“莫不是淋雨发了癔症?”小青咬着的碧草在雨中轻颤,青纱衣角淅淅沥沥滴着水,“倒有几分许仙当年的痴相。”她斜倚城墙,望着雨幕中渐远的红马嗤笑。
小白绢伞微倾,雨珠顺着竹骨滚落成帘:“哪里是狂,那是勘破情关。”抬眸望见匾额上流动的金漆,恍如再见断桥残雪里,那人擎着油纸伞,珠钗在飞雪中莹莹生光,“但愿那丫头……”
“姐姐还等什么?”小青吐掉草茎拽住素袖,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小子会丫头,姐姐也该会会相公!”青白双虹霎时破开雨幕,流光掠过处,万千雨箭皆化作氤氲雾气。
长街尽头,莲儿攥着油纸伞的指节已泛白。云纹襦裙揉出细密褶皱,珠钗在雨中泛着幽光。七日不眠的殷切化作唇上惨白,她忽觉伞骨“咔”地折断,抬眸便见雨雾中跃出一骑枣红——玄色身影踏碎万千银珠,马蹄声混着檐角铁马叮当,震得胸腔发颤。
“来了!”姐夫手中蓑衣滑落泥潭,急推身侧打盹的许仙,“快醒醒!”老梅树下执伞的少女踉跄半步,雨水顺着破碎伞面浇在青丝间。当那抹玄色渐近时,她竟再挪不动半步,任凭冷雨渗入唇角纹路。
“娘子!仕林!”许仙踉跄着冲入雨帘,布履踏碎水洼里倒映的城楼。掌心触到小白脸颊时,恰有雨珠顺着她睫尖滚落。十指突然收拢成囚笼状,拇指卡在颧骨,食指抵住耳后,像孩童捧住初化的雪人般骤然发力——却又在感受到肌肤弹力的瞬间慌忙卸劲,指节痉挛着悬成古怪的弧度。
“箭。…。。那些箭。…。。”他喉间发出风穿竹筒般的呜鸣,下颚神经质地颤动。二十年药香浸透的指尖正摩挲妻子眉梢淡红,恍见采石矶流矢穿透雨幕,却在距她咽喉三寸处被无形屏障绞成齑粉。突然攥紧她两腮,虎口压出两弯月牙,“他们说金人重弩能射裂城墙!娘子可有受伤?”
小白的唇在他指缝间绽开笑纹,呼出的白雾氤氲了两人面容:“相公勿忧,我……无碍。”引着他颤抖的手抚过脖颈,许仙的指甲突然掐进她颈侧软肉,又在触及血脉搏动时颓然垂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无碍就好……”他佝偻着脊背贴近她耳畔,字句在齿间碾成齑粉,每个音节都带着溺水般的咕哝声,“当日你一纸书信便不知所踪,若非姐夫拦着,我定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