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晕染天际,檐角残阳尚未褪尽最后一抹胭脂红,玉兔已攀着梧桐枝桠跃上中天。三人驻足于驿道尽头的野槐林间,官道石板上深深浅浅的车辙印渐次隐入荒草。小青将青布包袱细细系在仕林腰间,素手拂过他那被边塞风沙磨砺出粗粝纹路的衣襟:“此去当涂尚有三千云月,且伏于我脊骨之上,待金乌初啼时,我们便在抵达。”
话音未落,她发间玉簪忽坠入草丛,三千青丝如瀑垂落。月光漫过她逐渐泛起青鳞的脖颈,骨节错动声似珠玉坠盘,黛色蛇纹自额角蜿蜒至足尖。待最后一片逆鳞覆上眉骨,十丈青蟒昂首搅碎月华,鳞甲流转着青铜器般的幽光。
仕林托着玲儿盈盈一握的腰肢攀上蟒背。青鳞摩挲声里,巨蟒游弋的姿态恍若蛟龙破浪,将满地碎银似的月光犁出一道青影。
离宋境愈近,官道旁垂柳愈见青翠,却压得两颗心直往寒潭里坠。当初执手跃马出关时,早将两副薄棺并排刻在心头,谁曾想造化偏要留这偷生之人咽下相思苦果。玲儿望着掌心被缰绳磨出的旧茧,恍惚看见金丝步摇的影子在晃动——待銮驾仪仗的金铃声响彻城门,椒房殿的朱红宫墙便会吞噬所有关于大漠孤烟的梦境,从此连书信里提一句“塞上雪”,都是逾矩。
仕林的指节攥得发白,背囊里那本《金刚经》似块灼人的炭。莲儿用簪花小楷泣血手书的经文,还带着暗色血痕,可怀中人温热的呼吸正贴着心口起伏。蟒背上的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吹得他胸腔里塞满碎冰碴,一边是青梅绕床弄青梅的誓言,一边是沙场血雨中十指相扣的温度,竟不知该往哪处心尖扎刀子。
露水渐渐浸透衣袍,青蟒游过三更天的雾气。两个依偎的身影在鳞甲微光中沉沉睡去,却是一人梦着凤冠霞帔坠入寒潭,一人见并蒂莲被利剑生生劈作两半。只有蜿蜒前行的蛇影知晓,这场横贯三千里的归途,终将成为困住三颗心的樊笼。
当涂县外三十里处,青鳞巨蟒骤然悬停于半空,鳞甲在暮色中泛起幽光。蟒背上昏睡的二人睫毛轻颤,被山风拂醒。
“前方就是当涂,未免扰了俗世烟火,就到此吧。”青蟒蜿蜒身躯如云烟散尽,化作碧衣女子翩然落地。指尖青芒流转间,两道昏睡身影已安稳落于溪畔青石。
“小青!”
清泠如碎玉的呼唤破空而来,白衣胜雪的身影踏着流云疾掠而至。青石上碧色广袖陡然凝滞,小青蓦然回首,恰见那道魂牵梦萦的白影从天而降。两袭罗裳纠缠着旋落溪畔,溅起的水珠在晨雾中折射出七色光晕。
“姐姐!”小青疾步上前,将那道清冷身影拥入怀中,指尖深深嵌入对方衣料。被山风卷起的青丝拂过面颊,带着熟悉的寒梅暗香。
原是小白一早便探知到小青的气息,知晓三人归来,天色未明,便已出城相迎。
小白轻抚她颤抖的脊背,忽觉肩头微凉:“说好二十日便归,怎得去这样久?”待要细看时,怀中人已别过脸去,只余眼尾一抹胭脂红。
“辽阳路险,各中缘由,待晚些说与姐姐听。”小青胡乱抹去眼角水光,喉间哽咽化作轻笑,“倒是姐姐,怎知我在此处?”
“我的小青回来,姐姐怎会不知?你的气息,百里之外,我便……”小白话音戛然而止,忽地攥住小青手腕,“这伤痕怎回事?”素指抚过碧色广袖下若隐若现的焦痕,眼底泛起霜色。
小青鬓边碧玉步摇乱颤如风中铃铎:“当真无碍的。”话音未落忽地噤声,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流苏,青丝遮掩下的耳尖泛起薄红。
山风卷起小白腰间绦带,掠过青石上未干的晨露:“那两个孩子。。。。。。”话音未落,芦苇丛中忽起骚动。
“娘!”
仕林清亮的呼唤惊起林间宿鸟。仕林背着行囊逆光而立,左手与玲儿十指相扣,右肩垂落的银发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两人踉跄着涉过浅溪,卵石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裙裾。
“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