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辨识不出四周的景象,只觉得天空猩红如血,但他其实没有眼睛。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尽管如此,他却知道自己面前被人摆放了一面镜子,镜中还映着一具干瘪的皮囊。
这皮囊很奇怪,它有手有脚却没有脸,胸腔大开却不见心,被刑具一样的东西束缚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看着看着,突然有所明悟:它曾拥有过这些,只是它们都被夺走了。
谁做的?谁拿走了这些?他想。
无人回答,镜中的皮囊倒是缓缓仰头。它没有眼睛,他却觉得它在流泪;它没有嘴,他却觉得它在尖叫。
这一切都是如此令人困惑。他不理解,他不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这面镜子,而是转向这片世界,但这世界根本就是一片虚无。天空猩红如血,大地光秃,看不见半点植被。所有曾活过的东西现在都已消失,所有不曾活过的东西也同样如此,就连死亡本身也一样。
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他,以及它。
于是他只好转回来,再看那面镜子。
镜中之物仍然仰视着天空。那对沉重的镣铐深深地刺入了它的手腕,漆黑的、紧贴着脚踝的长钉将双脚一并刺穿,冰冷的项圈卡住了脖颈,满是尖刺,把它伤得遍身是血。
皮囊颤抖起来。
它没有眼睛,但它在流泪;它没有嘴,但它在尖叫。而他看见了,也听见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逐渐从手指尖蔓延到全身。他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每一寸血肉,都确确实实地被这种感觉所浸染
可是,天呐,他要如何形容,要怎么描述?
只一瞬间,他便被击溃。如那皮囊一般,他也跪倒在地,盯着天空,发出了无声的惨嚎。
然后他醒来。
火光照在一个人的脸上,那是张染血的、疲惫的脸,他眉间的一抹金色熠熠生辉。他对其他十几个一样穿着灰白色盔甲的人说着话,在他们周围,是数百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矮人。
与他们相比,这群矮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渺小,以至于他在第一时间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直到矮人中的一个男人紧握双手,开始喃喃自语,那声音方才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神皇啊,慈悲之主啊,请你拯救我们。请你让我们脱离这苦海,使我们回到你的光中,使我们——”
“——祈祷是没有用的。”那个眉间刻着金色痕迹的人转过头来,对他说道。
他盯住那男人,然后朝他走去。人群分开,为他让出位置,好让他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那人面前。
他们看上去本就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此时面对着面更是放大了这种足以引起恐慌的对比——一个高大,一个矮小;一个强壮;一个瘦弱;一个平静至极,一个恐惧颤栗。
“帝皇救不了你。”那人十分平静,十分耐心地开口。“他现在不在这里,他在远比这里更恐怖的地方替我们抵挡黑暗,因此他救不了你。现在,这里没有神,你的故乡上只有恶魔与叛徒。你要怎么做?”
男人表情空洞地看着他,嘴巴微张,像是完全没有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于是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要怎么做?”
他问,然后伸手抓住男人的右手,轻轻发力,使他合十的手掌打开。动作很轻柔,甚至可以说是轻柔得过了分,他对待男人的态度仿佛此人是个易碎的瓷器。
“我,我”
“看来你不知道答案,我来告诉你好了:你只能战斗,或投降。只有这两种选择,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