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街上变得安静了不少,空袭时混乱的景象全然不见了,小贩挑着担子卖力地吆喝着,孩童笑闹着,时刻想挣脱母亲的掌握,跑到路中央去,黄包车夫也都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向路人热情地招揽生意。
梁绪衡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迫不及待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心:
“今天警报一解除,我就跑去你们宿舍找你,可狐狸和老陈上午没课,他们也不知道你的去处,我刚巧碰到你们系里的刘庆余,他说今天上午跟你一起上了皮名举先生的课,下课之后你就走了,他不知道你具体去了哪里。后来我听说是巫家坝机场被炸了,我就没那么担心了,我想着你怎么也不至于突然跑去机场那边,可是你一直不回来,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经历了长沙和去年在昆明的那两次空袭,我真的怕了。”
梁绪衡平日里一直以坚强的一面示人,很少人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和恐惧,贺础安感觉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赶紧把自己一下午的经历告诉了梁绪衡:
“我在商务印书馆碰见了钱穆先生,跟先生一起吃了午饭,后来紧急警报响了,我们就从大东门出城躲空袭,还在防空壕里遇见了郑天挺、罗常培、陈梦家三位先生,我们在防空壕里一直等到‘解除警报’响了才出来,之后我送钱穆先生回了柿花巷的北大公舍,就耽搁了些时间。对不起,绪衡,我回来晚了,让你担心了。”
回想起在宿舍门口初见时贺础安气喘吁吁的样子,梁绪衡很是心疼:
“你是一路从柿花巷跑回来的?”
贺础安点点头:
“我先去了你的宿舍,没有找到你,我猜想你会不会去我宿舍找我,就赶紧回来了。”
“你去我的宿舍找我了?”
“嗯,可你们仨都不在,我只见到了曹美霖,但是她也不知道你们去哪儿了。”
“你去宿舍找我的事儿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贺础安笑了笑: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什么好说的,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梁绪衡问道:
“你刚刚说,你跟几位先生一起在防空壕里躲避空袭,你们都聊什么了?”
这个问题立马让贺础安精神一振:
“绪衡,这一下午我真是收获良多啊!”
一想到贺础安和自己一样,脱险之后都在第一时间去确认对方的安危,梁绪衡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其中也掺杂了丝丝缕缕甜蜜的埋怨,明明他在女生宿舍扑了空,耽误了见面的时间,却没有急于为自己解释,他怎么这么笨呢?可她又能怎么办呢?谁让她爱上这样一个“敏于行却讷于言”的人呢!可偏偏这样一个平日里内敛沉默的人,谈起心爱的历史却会如此沉浸其中、滔滔不绝。
梁绪衡静静地听着贺础安兴致勃勃地讲着在防空壕听几位先生交谈的经过,待到他终于心满意足地讲完,梁绪衡笑道:
“那你这趟可算是‘因祸得福’了,人家在防空壕里躲空袭,你的防空壕却成了专门讲给你一个人听的大师课堂,真是让人羡慕啊!”
贺础安点点头,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