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在甘罗心中再也压抑不住,并且迅速变得清晰而坚定:“璞玉需磨,然非此地‘细沙’可为砥石。此地机巧过盛,根基反虚,非长久淬炼之所。”
他放下笔,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眼神逐渐清明:
“鬼谷学苑…那里有律法的根基,有实务的土壤,更有秦先生那定海神针般的智慧。
或许,是该寻一个契机,暂时离开这浮华漩涡,真正沉入那片沃土之中,哪怕只是短暂的‘进修’,也应能涤荡心灵,补足这至关重要的根基一课。”
相府的灯火下,甘罗的眼神不再迷茫,那投向远方的目光中,充满了对另一种可能的渴望与决心。
而鬼谷学苑藏书阁内,萧何窗前的灯光,依旧明亮而执着。
。。。。。。。。。
时光流转,转眼已是公元前246年,腊月。
邯郸的寒冬,似乎比往年更凛冽,也更漫长。
龙台宫内,炭火终日不熄,却也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与衰败之气。
这气息,源自于病榻上的赵王丹,更源于这宫殿本身。
赵王丹缠绵病榻已久,他的面庞浮肿蜡黄,眼窝深陷,曾经锐利的目光如今浑浊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痰音。
他时常失神地望着穹顶繁复的藻井图案,仿佛那里刻印着赵佾远在咸阳的身影。
偌大的龙台宫寝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死亡将至的腐朽气息。
自太子赵佾入秦为质,他的精神状况便一日不如一日。
凛冬的风寒更是雪上加霜,将他彻底击垮。
名贵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宫中,却不见半分起色,反添了更剧烈的咳喘呕逆,将他残存的气力一点点榨干。
他常常在昏沉中喃喃自语:“佾儿……归……归……”
侍奉的宫人无不垂首屏息,无人敢应,更无人敢传。
宫闱之内,暗流汹涌。
郭开如今俨然成了龙台宫的影子,频繁出入宫禁,春风满面。
阿福的情报网更是编织得密不透风,赵王丹每一次咳嗽的深浅、每一声呓语的内容、朝臣入宫奏对的只言片语,甚至宫女内侍间传递的眼神,都一丝不漏地传递到赵偃的府邸。
赵偃的心,也在赵王丹的衰败中,愈发炽热躁动。
赵佾远在咸阳,纵使秦国以“礼遇”相待,可终究只是个质子,一个体面些的囚徒罢了。
他知晓,自己距离那至高无上的王座之间,只剩下风烛残年中苟延残喘的父王这一道一触即溃的屏障。
他精心策划的每一步棋,都精准地指向那个必然的结局。
然而,父王眼中那始终未曾消散的、对赵佾近乎执念的挂念,如同日夜扎在赵偃心头的毒刺,令他寝食难安,怒火中烧。
夜深人静时,他常对着铜镜抚摸自己年轻却刻满阴鸷的脸庞,低声嘶吼:“凭什么?我哪一点不如他?就因为他生得早?就因为他会装腔作势?”
他必须彻底断绝父王的念想,也必须让父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彻底、绝望地认清,谁才是他唯一的选择,谁才配坐上那个位置。
尽管这份“选择”,将由死亡来强制完成。
时间来到腊月甘二,丑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