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默默听着,咀嚼着饭食,也咀嚼着这律法渗透下的底层生活。
他徘徊在各官署前的布告栏下,一蹲便是半日。
看吏员一丝不苟地张贴文书,浆糊抹得均匀,竹简挂得端正。
随后他便细读那些用标准小篆书写的律令条文摘要、赋税征收明细,看往来黔首如何驻足辨认,虽偶有皱眉,却少见茫然的恐慌。
一个老农指着新贴的《田租令》,对旁边人念叨:“你看,七分半田租,粟出,刍藁三石,与去年分毫不差。心里有底咧……”
那冰冷的条文,竟似真的融入了他们的骨血,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他看到了秦法的森严与高效,也看到了那冰冷秩序下,农人黝黑脸庞上对“功赏”的期盼之光,看到了小吏执行公务时那份近乎刻板的专注背后的安定感。
他反复咀嚼着秦臻描绘的图景,与现实一一印证。
秦法之细密严苛,虽让他心惊,但其公开性、可预期性,又让混乱中挣扎过的他,体会到一种残酷的安全感。
他也曾亲见两名游侠当街口角,眼看便要动手,巡吏瞬间而至,厉声呵斥:“秦律!禁私斗!违者罚为城旦,或黥面罚金!”
只此一句,杀气顿消,两人瞬间僵住,悻悻分开。
律法之威,竟至于斯。
震撼与认同,也日益加深。
每一次观察,都在印证百家大会上的听闻,也在加深他对秦臻那句“法治为表,德治为里”的思考。
在那冰冷的秩序下,勤勉与希望是真实的,但在那高效的运转中,庶民脸上的顺从刻板与小吏眼中的麻木专注,也让他心底悄然埋下了一丝隐忧:这严丝合缝的秩序固然强大,但那属于“人”本身的活力与温度,是否也被这精密的结构悄然压制?
他心中的震撼与隐忧交织,但那份“此乃救世良方”的信念,却愈发坚定。
半月后,萧何自觉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他收拾简单的行囊,再次来到咸阳城门前,向城门吏打听鬼谷学苑方位。
“鬼谷学苑?”
城门吏抬眼瞥了这位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少年一眼,手指西北:“出此门,沿官道西行约三十里,见有片依山傍水的屋舍,檐角飞扬,便是了。路途不算近,小郎君可要雇车?”
“不必,多谢吏君指点。”
萧何拱手致谢,步履沉稳地辞别喧嚣的都城,踏上了通往学苑的官道。
比起函谷入秦时的长途跋涉,这段路程显得格外轻松,他的脚步也更显沉稳坚定。
西山葱郁,溪流潺潺,鸟雀在林间清脆鸣叫。
当他绕过一道山坳,豁然开朗,终于望见一片依山而建、屋舍俨然、规模宏大的建筑群。
青砖黛瓦,布局严谨中透着灵动,院落层层叠叠,隐约可见人影穿梭,更有朗朗读书声与激昂的辩论声随风飘来,一派生机盎然。
当他看见高悬着“鬼谷学苑”四字古朴匾额的门楼、与门口那巨大的鬼谷子石像时,胸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激荡,眼眶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