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自己那个虽然被李乐指出些许价值,但整体上支离破碎、充满硬伤的研究;
想起了李乐昨晚离开房间时,留下的那句“怎么选,在你”。
真的还有选择吗?
李乐的报告进入了方法论部分。坦诚地指出了当前网络社会学研究面临的数据获取、伦理考量等挑战,并介绍了他们团队尝试的多模态田野工作,将线上参与观察、大数据分析和线下深度访谈相结合。
“。。。。。。我们并不追求某种完美的方法论圣杯,而是强调方法的适配性与反思性。”李乐的话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诚恳,“关键在于,你的研究方法能否有效地回应你提出的真问题,并且时刻警惕方法本身可能带来的视野局限。”
这番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邹杰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自己那些为了“创新”而生硬嫁接的理论,那些为了“实证”而勉强凑合的数据,那些对方法局限性的刻意回避,武田和藤岛当初鼓励他“大胆整合”、“快速出成果”,现在回想起来,那更像是一种急功近利的,卑鄙的催熟,而非严谨的学术指导。
报告接近尾声,李乐总结道:“。。。。。。网络社会学的研究,或许其最终目的,不是构建一个完美无瑕的理论大厦,而是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个日益复杂、交织的现实,并在理解的基础上,保持批判的锋芒和介入的勇气。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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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那掌声真诚而充满敬意,是对扎实研究、清晰思考和学术潜力的肯定。
掌声中,邹杰缓缓靠向椅背,脸上是一种面对现实的疲惫。
周帆担忧地看着他,“邹老师,您,没事吧?”
邹杰摇摇头,又忽然想起李乐昨晚在他房间里说的那句话,“学术,是为了理解这个世界,解释那些真正困扰我们的问题。哪怕只能解释清楚一个小小的角落,也是好的。”
当时他觉得这是胜利者的风凉话,此刻却品出了不同的滋味。
真的还有选择吗?
固守在原来的路径上,靠着那些来路不明的“灵感”和粗糙的实证,在已经被李乐远远甩开的赛道里挣扎?
或者,接受武田的建议,退回那个“更稳妥”的文化社会学领域,以此在复大立足,但从此与这个他真正感兴趣、也隐约感觉到巨大潜力的前沿方向失之交臂?
邹杰的目光再次投向台上。这一次,眼神里少了些茫然的刺痛,多了些沉淀下来的决绝。
李乐已经用这场精彩的汇报,为他示范了一条路,一条需要极度扎实的数据基础、敏锐的理论嗅觉、开放的合作心态以及耐得住寂寞的深耕精神的道路。
一条能让他真正触摸到核心、而非在边缘拾人牙慧的路,哪怕慢,哪怕起点低。
掌声再次响起,报告和问答环节结束了。人们开始起身,交流声四起。
邹杰依然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没有动。周帆安静地陪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邹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全部排空。他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已经有些磨损的帆布包里,摸到了笔记本电脑。
这里面有李乐前晚上,自己昨天沉浸了一天的资料和数据,有他需要重新审视的“原点”,也有通往另一种可能性的。。。。。钥匙。
“周帆,”邹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稳,“回去,把我们之前所有记录,全部重新整理、编码。还有,想办法联系那些我们接触过的、早期的论坛管理者,哪怕一次只问清楚一个小问题。。。。。发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周帆已经明白了。
周帆看着邹杰眼中久违的、褪去了浮躁和焦虑的亮光,怔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邹老师!”
邹杰最后看了一眼喧闹的会场前方,那个被众人围住的讲台,然后转身,和周帆一起,悄然从侧门离开了大厅,融入了巴塞罗那午后明媚而真实的阳光里。
背影里,不再有来时的胆怯和沉重,反而透出一种准备重新上路的松快。
台上,正在和被森内特引荐的某位大佬握手的李乐,瞥见了走出后门的身影,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