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要是没什么大志向,只要不惹事儿,家里估计也就随他去了,安安稳稳享受人生。”
韩远征听完,沉默了片刻,“你倒是看得准。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家里产业虽大,但以后顶门立户、继承家业,大概率轮不到他。”
“他自己嘛,确实。”
“嗯,合理。”李乐点点头,对这种人生选择不置可否,又看向韩远征,“那你呢?你来留学,是为了什么?学历?人脉?履历镀金?增长见识?还是别的什么?”
韩远征被问得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烟,挠了挠鼻子,才缓缓开口,“李乐,你看过钱先生的《围城》么?”
“翻过,没看完。”李乐实话实说,“就寻思他给他家报仇了。”
“哈哈哈哈~~~”韩远征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带着点自嘲,也夹杂着更复杂的意味,“那书里有句话,大意是说,留学跟前清的科举功名一样,从前人不中进士,随你官做得多么大,总抱着终身遗憾。留了学也可以解脱这种自卑心理,并非为高深学问。”
“出洋好比出痘子,出痧子,非出不可。小孩子出过痧痘,就可以安全长大,以后遇见这种毛病,不怕传染。我们出过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灵魂健全。”
李乐笑眯眯的,等着下文。
韩远征捏着烟头,“当你身处某个特定的环境和意志里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几乎成了一种默认的配置,一种必需品。”
“别人都有,你没有,就好像缺了点什么,矮人一头,或者未来的路会少很多可能性,说话底气都不足。出来一趟,不管学了多少真东西,至少这个经历有了,这个标签贴上了,回去之后,在某些场合,某些人眼里,你就算健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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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现在呢?还这么想么?”李乐追问,面色平静。
韩远征没说话,又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笑了笑,“不知道。”
说着,将烟头扔进壁炉里,伸手拍了拍李乐的肩膀,“走吧,收拾东西,该去机场了。”
下午四点左右,两辆路虎卫士准时驶离了这座承载了惊险、疲惫、尴尬与些许收获的苏格兰古堡。雨后的高地公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天光云影。来时的新奇与兴奋,已被归程的沉默与倦意取代。
抵达因弗内斯机场,办理登机手续,过安检,一切按部就班。
当飞机冲破苏格兰低垂的云层,攀升到平流层,舷窗外是一片灿烂的夕阳时,机舱内的气氛才似乎真正松弛下来。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有人靠在椅背上补觉,有人望着窗外出神。
罗耀辉一上飞机就戴着眼罩,仿佛要与世隔绝。庄欣怡、罗婵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翻看着数码相机里今天的照片,小声议论着。韩远征则捧着一本“经济学人”看的入神。
李乐靠窗坐着,望向下方的不列颠岛的暮色。
猎枪留下来的后坐力,似乎还残留在肩头,和嘴里司康饼的甜腻、身上泥炭土的腥气,组成了一种复杂的体验。
他想起韩远征关于《围城》的那段话,又想起袁家兴在象堡那间堆满生存攻略的小屋,以及司汤达在树林里压低声音的恳求。
飞机穿过云层,舷窗外是忽然出现伦敦璀璨的、如同巨大电路板般的灯火。
这座他刚刚离开几日的城市,此刻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飞机轮子触地,发出一阵轻微的颠簸时,李乐知道,这场短暂的“高地插曲”结束了,等待他的,是克里克特教授要求的论文、森内特老头每晚九点准时的“索命”敲门声,以及那座庞大、喧嚣、充满无限可能也藏着无数故事的伦敦。
(一轮宝镜照金阶,月府财门今夜开。手揽银辉皆化作,明年万贯踏秋来。祝各位读者老爷、太太、小姐姐们阖家团圆,金秋如意。)